小孩觉得自己像是打扰了什么人午睡,进去的时候轻手轻脚,连呼吸都放轻放缓。
院子里很干净,定期请了人过来打扫,院落中央有颗巨大的银杏树,盘根错节的很有年份。
树下有石椅石凳,夏风习习拂过,银杏叶子就落下来,一地都是。
都城易盯着这椅子有点发愣,罗子君叫他的时候,看他一脸茫然。
“怎么了?”
“这儿,好像有人。”
罗子君就笑:“那是肯定的,主人家修了这地方就是用来喝茶下棋。”
小孩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觉得解释不清,就不再开口。
这套宅子是典型的的江南大院,正厅水泥地板,精美的梁柱、撑脚、挂帘保存完好,左右两侧字幅一书:开眼见明,一书:闭眼见暗。
罗老师解释说:“开眼见明,闭眼见暗①,这是楞严经的一句,以后告诉你意思。”
推开正厅后门,又是一处天井小花园,过了小花园的门洞则是通往内宅。砖雕的门洞上花样工艺繁复,刻着的都是些都城易看不懂的人事。
内宅一层是大厅、书房,二层是卧室。
卧室内很凉爽,木制地板,因为年代久远,踩着的时候,和大门一样,会发出好听的“吱呀”声,正对床是一排木雕窗户,裙板上有些梅兰竹菊的雕刻。
室内大床是那种传统的红木雕,床边是案台,这间屋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家里是不允许住人的。早些年罗子君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被挨骂就偷偷躲到这里,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一裹,感觉就踏实了,再迷迷糊糊一觉睡到夕阳西下,大人们里里外外地找他,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晃眼十几年过去了。
罗老师有点感慨,一扭头发现小孩和刚才一样,又对着大床发愣。他探手过去捧了小孩的脸,摸到一手的湿意,这小孩居然哭了。
对着一张床。
罗子君吓一跳问他:“怎么哭了?”
小孩还是迷茫,摸摸自己满脸的泪回他:“不知道,心里难过。”
他难受,罗子君也难受。
但这趟他是必须带小孩来的,不只是为了散心。
小孩擦了眼泪,走到窗口轻轻一推,一股带着湿意的潮热就涌进来,连带着进屋凑热闹的,还有枝叶茂盛的老树,绿叶从窗口热热闹闹伸进来,有植物特有的清香。
“箱子放这儿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别处转转。”
罗子君招呼他,一边自己整理东西,说了两三次背后都没回应,他背过身一看,小孩已经不在屋里。
于是院里传来小孩奔跑的身影,罗老师脖子一探:“都城易!”
小孩挥挥手,风一样的身形消失在院落之间。
罗子君摇头,撒了欢的孩子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压不住,就由着他去了。晚上两人就睡在这卧室的的大床上,被褥已经铺好,还有要洗澡的木桶——老房子是没有现代洗浴设备的。
小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很多枣子。
“呦,哪儿来的?”
小孩高高兴兴地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擦,“咔嚓”一口咬下去,满意地眯起眼睛。
“厨房门口。”
他拉着罗子君飞快跑下去,一溜烟就穿过几重门洞跑到一排厢房门口,罗子君暗暗惊讶江南老宅结构多复杂,他自己如果很久不来,去厨房都要绕上几回,小孩却跑得如入无人之境,好像他在这儿长了几百年似的。
“甜!”小孩把枣往罗老师嘴里一塞。
学校里那帮同事来了消息,说今天先自由活动,明儿再一起聚餐。
罗子君看小孩有点困了,就问他:“下午先睡会儿?晚上我们自己逛,带你去见个叔叔。”
小孩乖巧,就去洗了手擦了把脸,拉着罗子君一起,吭哧吭哧上了大床,没两分钟很快睡着了。
罗老师也睡着了,还做了个很久没有后续的梦,这次不是在古城里,也不是废墟战场或者十里洋场。他梦见那个有酒窝的男人跪在地上颤抖,满手满身是血,他怀里抱着另一个人,看不真切脸,只能听见他喃喃自语:“聋的好……还是聋了干净……我做聋子换你回来好不好?”
罗子君醒的时候浑身被冷汗浸透,梦里那人的悲痛和酸楚,透过五脏六腑浸润他,仿佛感同身受地让他历经了一场劫难。
他低头,怀里的小孩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