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不开口,脸上神情淡淡,根本看不出丝毫喜怒,大臣见此也猜不透皇帝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只是见他没有阻止他们进谏,便人人跃跃欲试,纷纷出列发言。
整个大殿上,最沉得住气得除了两位两朝元老的尚书之外,还有一位便是镇东将军李景了。
他位列武官次首,站在兵部尚书刘大人身后,因身高的优势,视线可以直接越过兵部尚书的头顶望见龙座之上的那人。李景武艺超群自然目力极佳,他自然看得到皇帝陛下一侧耳朵上的细微伤痕乃是被人咬出的齿痕,再念及这几日后宫之中的种种传闻,根本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给皇上留下的痕迹。
第一天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心中震恸,这几日大概是看多了,也渐渐麻木。此时,他立于百官之中,黯然垂眸,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陛下忽然要在这个时候改制目的为何?
总不会是和那人有关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景又真相了。
百官的反应,周斐琦也一一尽收眼底,当然看到了一直缄口不言的三人。于是,这日早朝后,被闲置已久的御书房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垂青,在这里皇帝召见了刘、李两位尚书和镇东将军李景。
周斐琦最近的风格总体概况就是两个字高效,但真正了解皇帝的人其实是可以看出,不知何因皇帝的内心莫名地带着股躁劲儿,就好似憋着股儿劲儿想一次性解决了大周所有的问题似得。
或许,真是因为焦躁,他叫来这三人,便开门见山问:三位爱卿对改制可有高见?
到了这里刘、李两位尚书自然不会再沉默不语,该说得不该说得他们可以全都讲出来了,因为他们都清楚,皇帝单独叫他们来,就是想听实话。
刘尚书脾气略急躁,见皇帝问,便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局势宜稳不宜变。渭水之堤尚未修好,镇南军分兵参与此事,必然导致南境兵力薄弱,若是此时大举推行新政,恐南境外的蛮子心怀不轨,趁虚而入啊,此为其一。这其二,京属多地蛊惑尚未除尽,这蛊惑吃人更甚蝗虫吃粮,微臣以为此时因尽快除蛊稳定民心为主,民心不稳,江山不定,此时绝非行新政的良机。
李尚书接过话头,道:这其三便是今年秋闱刚闹出的乱子,这事如今已至数万寒门学子议论纷纷,朝廷声誉受损甚重。近日老臣与刘尚书商议,应及时想个计策以安抚正统学子之心,打消他们对选拔公平的质疑为首要之务。若是不扶正再生变,孔天下仕子寒心,大周人才日渐凋零啊!
李景等两位元老都说完,才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新法并非不可行,改制也并非不可改。
哦?
御书房里的三人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李景道:臣以为陛下可先行一隅再行全国。
周斐琦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有这个打算,没想到李景这次竟然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他又看向那两个老头儿,就见那两位似在沉思,便又问李景道:李爱卿可是想到了合适的区县?
李景抬起头,直视着周斐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勾,说了两个字:蓟城。
嗯。皇帝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声,立刻明白了李景的用意蓟城,新任太守乃是高悦的表叔,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适合除旧更新的时机。
再一点,他是皇帝钦点,代表的是高家,而高家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是皇帝的嫡系,毕竟周斐琦的生身之父便出自这个家族。
只不过,周斐琦登基之后,这些年并未一味重用,而是扶持李家依仗李家,因此世人都道嘉懿帝纯孝智仁,太后福泽恩重。
可李景今日却提议周斐琦以蓟城为新法的试验点,其用意最起码旁边那两位老人精是觉得李景有意试探,或者说帝王对李家早已暗中心生不满?
但是,周斐琦却更清楚,李景会这么提议,只是在提醒他,后宫前朝自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既然宠爱了他,就要为他的将来打算了。试问,一个没有娘家靠山的妃子,只靠帝王宠幸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李景还真是用心良苦!
周斐琦心中冷笑。
随即,他又想起此刻应还在他的床上呼呼睡得香甜的高悦,心尖立刻流淌出一股浓稠的甜蜜,也顷刻便冲淡了胸口所有的冷意,令他一颗心重新温暖起来。
算了,只要是对高悦有利的提议,朕又何必去计较是谁提出来的呢?因为,周斐琦太清楚,高悦的心除了自己,再也不可能盛得下别人。
思及此,周斐琦道:蓟城可行。
他采纳了李景的提议,御书房里另外三人之间氛围立刻就变了。老位老人精几乎立马琢磨起这周、李之间可能存在着什么矛盾来,而李景则是垂下了眸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一幕,落在两位老人精眼里,更成了李将军黯然神伤心灰意冷,几乎坐实了他们对李家即将错失圣心的猜测!
要知道,嘉懿帝登基后能坐稳帝位绝对离不开太后和李家的支持,如今若李家失宠,莫非皇帝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纯嫡系力量可以取代李氏了?
这一刻,两位老尚书望着御案之后年轻的帝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产生了畏惧。
改制推新的大方向好定,具体的推行和细则制定可没那么简单,这里面可容不得一丁点差池,需得详细制定反复推敲,这是一项大工程,绝非一日之功。
这样的一件大事,也绝非一人可以完成,周斐琦便打算择日召集六部尚书并三大学士、四大将军共同商议。其余人都好说,就是四大将军平日都在逡巡边关,眼下最近一次他们回京也要等到中秋,好在中秋将至,并不需要等太长时间。
中秋各番国也都会进京纳贡,那自是一派盛景。说起来高悦应是还没见过呢,他那么爱热闹的人,定然会欢喜。
中秋的时候高悦欢不欢喜不知道,反正最近这两天他是不怎么欢喜。主要是身体负荷比较大,周斐琦疯起来不是人,折腾起人来恨不得连骨头带皮吞食入腹,饿狼一样,一般人是真的吃不消。
高悦自从那天被逼着这也叫了,那也喊了,哄得周斐琦疯魔狂喜后,也换来了几日清静。这两日,在子弦道长和赫连野的精心调养下,气色终于回暖,就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且有些嗜睡。
这不,今日周斐琦下朝又从御书房回来,他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为了方便照顾高悦,幸、福两个小太监轮流来极阳殿伺候,今日是小福子值班,小幸子操持景阳宫的日常事务。
小福子给高悦换好了衣裳,选得是一件缎青云丝纹的长袍,露着领口的白边儿衬得高悦花瓣般细腻的皮肤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就是,露出的脖子耳后手背上的於痕密密麻麻的有些吓人。若不是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爱的杰作,小福子简直要怀疑他家主子这几天在极阳殿受了什么不可描述之对待,反正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疼得差点流下眼泪来。
这会儿,高悦用完了子弦亲自给他调配的药膳,说想去外面走走,小福子便扶着自家主子,一步一步如个刚出生的婴儿蹒跚学步般摇摇晃晃往门口走着。
可惜,他们还没走到门口,皇帝陛下就回来了。
周斐琦大步进殿,一眼看到高悦那个摇摇欲坠的可怜样儿,心口立刻一揪。他连忙两步迎上去,从小福子手里接过高悦的手,道:怎么还下来了?再躺两天吧?见高悦瞪他,他又忙改口:你要去哪儿?我抱你去?
皇帝陛下回来了,小福子自然识趣儿地退下了,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皇上和他家主子的对话,尤其是听见皇帝在他家主子面前连朕都改成了我,心头一抖,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皇上极其自然的在他家主子唇上亲了一口小福子心里一声娘呀,连忙跑了出去!
他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又想到,这大门都没关呢,我要不要替他们关上呀?!
高悦的嗓子还是哑得,一说话还是疼,子弦让他禁声三日,并给他调了一种茶让他喝着养护。高悦感到周斐琦的手又下意识放到了白天不该放的位置,并很自然的揉了两下,连忙打了他一下,并瞪着他摇了摇头,指着门口,抬脚慢慢往前挪。
周斐琦扶着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一见你就那个总之,你别生我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