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梨园主殿里灯火通明。
周璨坐在镜前,妆容已卸。
公子宝立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细致又耐心地为他的公主殿下梳着头。他望着镜中周璨明艳漂亮的眉眼,轻声说:密道才开了一半儿,至少还需三个月才能挖通,你这次入宫要倍加小心,那刘氏可不是个信用户,李氏又精明,别被她看出什么。
嗯,放心吧。周璨边应着,边往后靠去,公子宝便往前挪动了一小步,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
公子宝搂着他的肩,弯腰亲到了他的唇角上
除夕宴。
静娴公主如期而至,太后李氏依旧热情招待,表面上一点看不出任何异样。倒是刘妃,看着两人热络相谈,眸光微微沉了沉,脸上的笑意越发淡了。
周璨扫了她一眼,心中不免叹息,更加确定以刘妃的资质,恐怕斗不过李氏。不过,他本也没指望刘妃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因为他的目的也不是要给大周换个新皇帝
不过,为防刘妃情绪过早外露,周璨难免还是要安抚一番。就见她于宴会见穿来走去,挨桌给嫔妃敬酒祝贺,走到刘妃这桌时,周璨垂眸低笑,祝酒词间暗含玄机,她说:新年新象聚祥云,守得云开日重来。愿刘太妃新年如愿以偿。
最后这句,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他说完后,刘太妃脸上这才恢复了光彩,映得人眼底发亮。
宴会散后,十四岁的周斐琦亲自送静娴公主出宫。静娴看着这个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些年少记忆对周璨来说并非什么好东西,他因此皱了皱眉,连带着对周斐琦也不喜。
然而,这微妙的一丝变化,却被敏锐的少年捕捉到了,原本沉默的少年,突然开口,说了句:更深寒气重,姑母出宫后马车里可备着暖炉么?
暖炉当然是备着的,不但备着暖炉,就连给炉子时刻加炭的人此时也在马车里等着他。但周璨却摇了摇头,道:未曾准备。
周斐琦回头冲身边的胡公公道:去把朕的紫铜小炭拿来,给姑母暖手用。
胡公公连忙跑去操办,一行人便因此停在了出宫的半路上。
这一年,周斐琦身量已经拔高了些,比之周璨要高出一个头顶,但周璨和他站在一起就算被他看着,也没有感到一丝压迫,反而能从周斐琦的态度中感到一种近乎诚挚的尊敬。这种感觉,于周璨来说有些新奇,说起来他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边,又因之前与皇帝不睦,没什么机会接触皇族的晚辈,这还是第一次从一个晚辈身上体会到这种作为长辈受人敬仰的感觉。
只可惜,给他带来这份敬意的人偏偏是当今的帝王。
大概是感受到了周斐琦的敬意,周璨又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少年,终于发现,这个孩子与少年时的自己最大的不同,在于这孩子的眼中好似埋着一份谁也读不懂的沧桑,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是如何积下了这种只有被命运欺压过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周璨因此便认定,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因此,出了宫之后,他上了马车便对公子宝道:新帝非常人,择日启一卦吧。
公子宝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称:好。
那一卦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那天两人解完卦象之后,却有一段这样的对话
周璨道:新帝登基三年一大选,那也是在年满十七岁之后,他若是哥儿到时情形亦很难说。
卦上未出哥儿之象。公子宝道。
若按此卦,我们也应早做打算。
公子宝沉思片刻,道:李家应会送一女入宫。
那便从此女着手,正好一石二鸟。
好,此事我来安排。
嗯。
李家出了一位太后,又出了一位国公,一时在整个大周的权贵中独领风骚。这位镇国公李衍泰是个情种,一生就娶了一位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李景,因执剑伤人,被发配东边去当小兵去了,如今身边还剩一个小女儿,年芳十三岁,单名一个荣字,因父母疼爱,都叫荣儿。这会儿,少女初长成,正是貌美娇嫩抽枝长芽的好时候。
李荣儿自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难得没有养成大小姐那般的骄纵脾气。她自幼便熟读经史典籍,又因父亲掌枢密院,对兵书韬略也多有涉猎。因此,在京城的名媛里可谓才气纵横,按说这样优秀的女儿家,理应是皇家儿媳的不二人选,可太后这位亲姑母却觉得,李荣儿好是好,就有个唯一的缺点,心肠软。
因为太后即是姑母的关系,李荣儿小的时候便经常出入宫廷,与皇家的那些子弟多有接触,日常的小摩擦也没少出过。她十岁那年,入宫给姑母请安,正巧遇到个嫔妃带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公主在她姑母宫里,当时的皇后李氏便让她们一处去玩儿。
俩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就跑了出去。
那时候的后宫里,小孩子很多,皇子们下课后会热闹好一阵子。她那个哥哥当时还是伴读,听说她进宫了,下学后也跟着一众皇子们跑来了后宫。
大概是因为有他哥哥的缘故,她这次进宫,三个皇子竟然都给她送了见面礼,二皇子还折了枝花给她戴在了头上。李荣儿挺高兴,抱着一堆礼物回永和宫,把那些礼物放在了她日常住的偏殿里,她就又被李景喊出去一起玩儿了。这期间她一直没注意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那个小尾巴就是那个小公主。
等李荣儿疯玩儿一阵回来后,一进偏殿就看到了满地的碎屑,那几件皇子们送她的礼物竟然不知被谁全都给毁了。李荣儿一看就哇哇哭了两声,然后她又突然捂住了嘴,大眼里含着泪,委屈得像个小可怜。
可最开始那两声哭到底还是引来了皇后李氏,李氏是多么聪明的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叫人去查,很快就发现了弄坏这些东西的人就是今天那个嫔妃的女儿,那个小公主。
虽说是个孩子,可这么小就干这样的事,长大了必然也是狠毒的心思,太后便准备着人教育一番,然而就在这时,李荣儿突然扯住皇后李氏的袍袖,央求道:姑母不要打公主,这些都是荣儿自己不小心弄坏的,不怪别人。
李氏当时非常震惊,她叫回了要去喊人的李公公,回过身,蹲在李荣儿面前,耐心地问她:你为什么要撒谎,这些不是你自己弄坏的吧?
李荣儿当时低着脑袋,小声说:物是死物,打碎了也不会疼。人是活人,打一板子也会受伤。
李氏当时就长叹了一声,站起身后,感慨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从此以后,皇后李氏便觉得李荣儿,心肠太软,未来恐怕不堪大用。因此,她自那之后便一直在物色大选的人选,奈何李氏这一辈,族中生出来的都是男孩,还连个哥儿也没有。李荣儿在她这一辈儿里简直独树一帜,令太后简直选无可选,很长一段时间头疼不已。
时间一晃,李荣儿长到了十三,比之前又沉稳了不少。
这一天,她带着侍女上街采办给母亲祝寿的礼物。她想亲手给母亲做一颗寿桃,便去了食坊街,东西买齐之后,才要上马车,就听见身后的小巷子里传来一群半大孩子的疯吼
打死他!打死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抢!
外来的死花子,也不打听打听规矩就敢伸手!
打!打呀!
李荣儿眉头一皱,就要往那巷子里走。侍女连忙拉住她,道:小姐别去。都是些肮脏人,别再
那也是人啊!李荣儿没等侍女说完,但也没再自己过去,就冲跟来的两个小厮道:你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