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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两个铜子儿抹在桌上,丫丫下颌微扬,得意地说:“老板,来五个包子。”
他也跟着激动了一下。
这时,后面门帘掀动,一个身穿灰褐色文士长袍、蓄着两绺龇须的男人踱步出来,冷笑道:“包老板,刚才可是说好了,别说是施舍了,连卖给他们也不许!”
丫丫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古月扭头,猛地看向他。账房先生却笑眯眯的,笑里藏刀:“小子,想想你得罪了什么人!惹了我们爷,你别想在邺城混下去,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马三爷对不对?”古月冷冷道。
“想起来就好,”对方捻着灰白稀疏的胡须,神色轻蔑,“可是你现在就算抱着马三爷的裤腿痛哭流涕,巴着求着把马双手奉上,也已经晚了!你好自为之吧,识相的,就自己滚出邺城!”
包大叔摇摇头:“你们请回吧,我不能收你的钱。马三爷,我一介小商贩,可惹不起。”
古月无言,忍气吞声,只能退走。
“……欸,等等我!”丫丫收回了钱,紧走追上他。两人默默无言,行走在宁安街上,不似来时笑语欢声。
“发生甚么事了?”临一栋废弃的破庙前,丫丫才低声问道,眉梢忧愁溢于言表。
古庙幽沉,庙门大敞,门面的漆掉得三五七八,合掌微笑的菩萨金身也糟烂不堪,地面上铺着干枯的稻草,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乞丐们。乞丐小孩儿们小的十七八,大的也有四五十,都蓬头垢面,双目呆滞,齿黄脏污,身上散发着多年不洗澡的臭味。见他和丫丫,都无所谓地投来冷漠的眼。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掺和进来。送你到家……”说到这儿,古月讽刺地翘了翘唇,“我们就此别过罢!”
“……我不要!”
小丫头从身后抱住他,泣道,“公子,丫丫都还没怨言,你跑什么?”
古月闭了眼,眼睛湿润了些许,他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平心静气,心平气和地掰开丫丫的手指:“算了罢,我们也不过萍水相逢。笑死了,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身后没了声气。想必是被他伤到了吧?
古月面无表情,迈开步子,走向陷落的地平线。
——丫丫,我走了。
“你要走了罢?”
一步、两步、三步……刚走了五步,丫丫便说道:“走去哪里?灰溜溜地回到菀城?再被那店小二追打?你不见褚盟主了?你不是有个江湖梦吗?”
她声音尖利,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支针,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古月险些掉下泪来,但他想起自己是个男子汉,在丫丫这个豆蔻少女面前哭鼻子,也忒丢脸了些,便不哭了。他吸了一下鼻子,与她重归于好,歉然道:
“话说重了,对不起。”
“不重的。”丫丫摇头,“当时,我是真的以为你是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那典当行的掌柜坑你是个外乡人,初入江湖,不识数,我丫丫何尝不是利用你,以此获得你的好感和信任?如今一切都摊开了说,都是做戏罢了。”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丫丫,你也不必,全都说明白了。”
丫丫嘻嘻笑了下,吐了吐丁香小舌,也不在意,神神秘秘道:“小月月,这时候还是得看姐的。给你看看我珍藏的藏货。”说着,一手伸向金身之后,从稻草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土黄色纸包,双手捧他面前,别过头去,不舍地说:“吃吧。”
古月打开来,直接无语了:“你就让我吃这?”
“怎么,你还嫌我的馒头又干又硬……”她的兴师问罪之言戛然而止,因为那纸包打开来,露出的分明是一个……
石头?
他就是铁石的胃,也消化不了石头啊。
丫丫先是羞愧,随即便是大怒,她举着这块纸包包住的石头,面向众丐责问道:“你们之中的谁,偷了老娘的馒头?!”
问了半晌无人应。
这回轮到自己,丫丫也感受到了落差,她咬着下唇,不甘地转过身去,眼圈儿红红的。古月唯有叹息,抱了她肩一下,无声的安慰:还有我在。
良久,才有人冷不丁道:“是贝一戈做的。刚才来了一批人,自称来自‘皇商’马庄,说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贝一戈便凑上去,以我们之中的头目自居,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这馒头,就是他小弟揭发,他们哄抢了吃了的。”
古月观那人,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削颧耸,眼窝深陷,杂草似的头发披着,背也有点坨。
“别看我,我不是要怎么着。那贝一戈屁大点,目无尊长。马家庄的人赏了吃的,竟然不孝敬孝敬我。”
他便不向其搭话,和丫丫两个,蜷缩在角落里,弯腰捂着肚子,眉心微蹙。
“我们睡了罢,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
古月点头,渐渐地也睡着了。
半夜,后腰上忽感一阵疼
', ' ')('痛,他侧身睁开眼,见大大小小几个乞丐站着,气势汹汹。为首的是个十八九的小青年,面色蜡黄,龇牙咧嘴,挑眉张目,做出凶狠狠的样子来。
原来,是被这小青年踹了一脚。
“从此以后,这是我贝哥的地盘了。你们两个,滚出去罢!”
他仰头看着看着,忽然笑了。正要冲上去,干他丫的,丫丫蓦地从身后抱住他,泣道:“小月月,我们不和他们争了罢!他们那么多人呢,不要再挨打了。”
那贝一戈只是冷笑,不言语。
是夜,两人相扶出庙,宵禁之时,街上也是空旷寂寥,少有人影。偌大个宁安街,竟找不到个栖身之所!无计奈何,还回到那危房之后。此时,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流浪汉四肢大敞鼾声如雷,古月和丫丫无限凄凉地坐倒下来。不由得问: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地上又冷又硬,再加上有心事,肚子泛酸痛得厉害,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破晓时分,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
流浪汉照旧在做他们的白日梦,只是不见了丫丫。彩云也没回来。他正想马儿入神时,就见丫丫垂头丧气、耷着脚走回来:“小月月,我接不到活儿了。”
古月张唇欲语,丫丫却咬牙切齿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去抢罢!”
他愣了一下,尔后笑开了:“好。”
也不掸身上的尘土和草屑,与丫丫并肩前行。
沿着童仓街:店铺林立,昼夜不绝;瓦舍勾栏,喧嚣不已。
丫丫问:“想吃馒头吗?”
古月对她也不是一无所知,便反问:“怎么选中了他?”
那立在摊子前高声吆喝的,他的脸被风吹得很粗糙,像没有上釉的陶器,皲裂起皮。嘴唇干瘪,却仍在扯着嗓子喊:
“馒头,刚出锅的馒头,香软可口的白面馒头啦~”
“那只是个伙计。”
丫丫手指到处,他凝眸看去,一个躺在摇椅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肉墩子似的,身上的肉多的没处放,又没脖子,乍一看,倒像是摇椅上的一个酒桶。
“这个大胖子,肯定是马三爷的狗腿子。他在邺城,过得甚是滋润。我之前就听说,他妹子是马三爷的一房小老婆。你说的临街的那茶棚,是他的主产业,这条街上的不少买卖营生,卖鱼卖肉的,也是他的。”丫丫冷笑,说着,便只身向前,“他一家霸占了两条街,作威作福。我刚才来揽活,也是他给搅黄了。看我去会会他。”
“保重自身。”
道了珍重,古月便藏匿,隐身观望。他信任她。丫丫精灵鬼怪的,只要是她做主的,应该也吃不了亏。
“兀那死乞白赖、贪痴肥蠢的行货子,还不出来跪拜你姑奶奶?”丫丫中气十足,叉腰叫骂道,“老娘怎么就有你这恁丢人现眼的鳖孙?怎么不塞回你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去?!”
古月眨巴眨巴眼,丫丫,骂得真狠呐。
这巴冃(mao四声。冒,古代同“帽”)不听便罢,听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涨了面皮,骂道:“汗邪了的臭小婊子,你对爷淫叫什么?”直走到摊子前头来,肥短的五指张开,就去推搡丫丫的小身板子。若真是推中了肩胸,不摔个大屁墩子,也倒个四仰八叉。
丫丫微微冷笑,只不言语,前胸几乎贴着他手,乳燕一般,灵活地向他身后躲闪。巴冃急切挝她不着,气得吱哇乱叫,调转笨重的身子耍得团团转。不多久,引得那胖子兜揽不住,她眼神一凝,也不知道她娇小的身材是如何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的——一跃而起,悍然向巴冃斜撞而去。
不一时,只见得那肥阔的身子肉山一样压下来,伙计露出惊恐的表情,向旁躲闪不迭。肥肉颤抖巴冃发出高昂的尖叫声,然后,蒸笼垮地,数不清的白面馒头弹跳着蹦出来,争先恐后,散发着无穷的诱惑力。
丫丫瞅准时机,趁他们人仰马翻之际,抓起几个就跑。
古月也跳将出来,只他讲究些,抓了一张牛皮纸来,一手扣住两个馒头,与丫丫一起逆着人流逃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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