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1年5月30日
(除却一个日期外, 内容只有空白, 或许连这个日期都由后来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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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娜·达尔克]
根据皮埃尔主教的指示,少年在弃绝书相对应的地方停顿片刻,又在对坐之人不断的催促下, 最终将虚抬的手掌向下按压。
掌心的纹路压盖上圣少女的姓名, 呈现出瑰丽到惊心动魄的红。
那通红的手印, 就是那位圣少女一生中,最后的注定。
而在这次特异点的旅途中, 立夏扮演了贞德。
他看着羊皮卷上,由自己亲手盖上对手印。
呆呆的,呆呆的看。
这是由他所做出的, 为传奇划上的伤痕。
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打算扮演‘贞德’的时候那么坚定,结果却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感到茫然。
他有点想要偷偷嘲笑自己的没出息。
弃绝书,姓名。
认证的手印。
罪名成立。
自此, 一切再也无法改变。
这个时候的立夏, 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绪才完成了这一切?
贞德是很温柔的人。
但是, 她的人生却不是。
见证历史的感觉,实际上并不怎么好。
认可弃绝书,承认罪名,乘搭上囚车。
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在加密的栏杆内, 他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 前往行刑地沿途的风景。
英王与法王的博弈,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夹缝里流泪绝望的人民。
成为了牺牲品的少年眼神干净敞亮,似对这些诡谲涌动的政/治倾轧与恶意一无所知。
东方在火红的燃烧,朝阳初醒。
现在,少年将被带往鲁昂老城区的集市。
坦白而言,这段路并不平整。
因为前些天一直在下雨的缘故,纵使今日天气晴朗,土地仍旧极为湿泞。
金属的车轮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艰难前行。
坑坑洼洼的地面更是一直在制造着颠簸,少年透过早晨的露气深重,看到了马背的一起一伏。
囚车推拒着泥壤潮气深重的挽留,毫不犹豫的行进着。
车轮的纹路间啪嗒啪嗒落下的泥水,如历史溅出眼泪的某个瞬间。
他抬头,看向凛凛碧空。
这里是鲁昂。
鲁昂是位于法国西北部的城市,是滨海塞纳省的省会及诺曼底大区首府,也曾是中世纪欧洲最大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哥特式的鲁昂大教堂与虔诚信徒,唱诗班在纯美无暇的童声里颂出一首又一首的温柔赞美。
黄金罗马时期的圆形剧场与温泉遗迹至后世仍存,塞纳河书写了贸易与繁荣的诗。
这些都是后世的记载,与前人的祝福。
而事实的真相则更加残酷……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的鲁昂,并不属于法兰西。
——梦碎了。
百年战争。
在1419年的1月19日,鲁昂向重新将诺曼底并入金雀花王朝的英王亨利五世投降。
这或许是鲁昂上流贵族领主们的决定,毕竟面对气势汹汹的英格兰人,反抗也是无力。
但是,底层的人民们,往往不以贵族的意愿与决策做为自己的思想。
鲁昂从不曾因归入亨利五世的统治而平静,这就是现实。
无论是谁,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发出真正的声音。
压迫与反抗。
阿兰·布兰加德在城墙上扼死了英国囚犯,而他也被当场处决。
鲁昂教士罗伯特·德·李维特成为将英国国王开除教籍的英雄,同时他也被□□在英格兰五年。
这些人,将永远因敢于发声而崇高。
直至后世也被人们所铭记。
是的,那是独属于他们的,至高无上的瞬间。
而在今天。
1431年的5月30日,将有一位救国圣人在这里死去。
那位圣人的名字,是让娜·达尔克。
是栋雷米的,是奥尔良的,是整个法兰西……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为危难而来,因和平而去。
‘——咔哒,咔哒。’马蹄并车轮一同倾轧过地面,转了一轮又一轮。
不断的,不断的向前。
玛丽王后坐在远处高高的楼台上,她目光始终下坠,只注视着那位坐在囚车中仍非常坦然的少年。
嘿,别这样,快停下来……拜托了。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
渐渐拉长尾调的赞美诗,经由众人的口舌声声唱诵。
“天父永远不会背弃他爱民如子的孩子,天父永远站在为民请命之人的身旁。”
名为贞德的圣徒啊,你是无悔的尊荣,你是无上的荣光。
压低到沉重的歌,在少年人的一个回眸里被洗涤至洁净,清亮悠长。
被囚笼困住的少年,即便在历史的长河中将要溺亡,那双眼睛依然净粹到不可思议。
立夏抬头张望。
最后,在人群所拥簇的中央,立夏看见了阿德里安。
有着栗子色头发的男孩。
在周边尽是清亮悠长,满是温柔憧憬的颂歌里,唯有他成为了格格不入的例外。
阿德里安不唱赞美诗,亦不低头祈祷,反而像是害怕自己会发出什么不恰当的声音一样,紧捂着嘴。
那孩子眼里全是泪,惶惑的看着囚车内的立夏。
那些散乱的目光里,全是些对于‘以后’的不安。
仿佛没有了这个人,他就不知道未来要怎么才能继续下去,以至于完全疲了斗志与勇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夏猛地皱了下眉心。
阿德里安身边全是人,从人群的拥簇却绝不过分的拥挤来看,人们隐隐有着保护他的倾向。
不只是针对于阿德里安的优待,还有他身旁的,那些同样从栋雷米赶来的村人。
出了一位救国圣人的村子,连带着居住在村子里的人,一同被尊敬着。
“……是您让恩慈降临人间。”
胸前划过的十字,低声念着的祈祷。
人们看向囚车……不,应该说是看向了囚车内的少年。
一双又一双眼睛,一同抬头仰望的瞬间。
深与浅交叠的色彩里,那些或景仰或深信的注视。
人们全身心地注视着,那位曾属于他们的救国圣人。
少年回以的目光宽容又温和,依稀如旧,好似昨日重现。
那时的他,是流亡者预言中的天定圣徒。
满身清贵,一身荣光,为危难而来。
带来胜利,带来自由,带来可以笑着活下去的未来。
他讲着那些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漂亮话,并将其落定为现实。
奥尔良战役胜利的那一天,他就是用这么温和的目光,去注视着所有对他的到来喜极而泣的法兰西人民。
时至如此,仍是尊崇。
他们就像是无理由的去相信了这个人的全部一样,只要这位名为‘贞德’的少年还活着,他就永远是法兰西自由信仰的化身。
所有人都想要相信他,所有人都深爱着他,所有人都将他视为奇迹。
就算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这个少年将要死去。
他怎么会死去呢?天赐的圣徒怎么可能会迎来死亡?
攻无不胜,军神一样的少年统帅。
永远光明敞亮,为绝望里的法兰西带来新生。
贞德啊,他是梦,是光。
是法兰西人,绝处逢生里的最后幻想。
这样的贞德会迎来死亡吗?
为什么,温柔的人总是不得不死去?
这不公平。
没有人愿意承认,关于‘救国的少年将迎来死亡’这一点。
没错,就是这样。
正如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微弱无力。
这就是现状――没有人愿意相信,也没有人能够去接受。
他是荣光,他即正法。
只要他还在,法兰西就永不言败。
‘在一个声名显赫的国度,神之子降临人间。温柔清俊的少年人,携耶和华的怜悯而来,在绝望里拯救危难——’
声声唱诵,发音清晰。
法语独特的腔调温柔又多情。
贞德是法兰西的民族英雄。
什么是救国圣人?什么是英雄?
那是降世的救世主,是地上的人神。
那些折射了斑驳日光的眼眸,那些无言的渴望与期待,最终还是和阳炎一同燃烧。
在这一刻,赤/裸/裸的,再无遮拦的,化身为狂热信徒。
‘我们心怀景仰与敬畏,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您是熊熊燃烧的荣光!’
歌声不知从谁而起,歌声不知从何将终。
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回荡,唱着一句又一句法兰西中世纪的宏伟传说,在泣涕声里愈发壮大,直通天际。
立夏听过这段旋律,不止一次,并对此有着极深的记忆。
在奥尔良,在兰斯。
在法兰西人民的夹道相迎,口口相传之中。
被信任,被爱戴,被视若希望的信仰。
被所有人当做了法兰西的荣光。
无论如何,都不想辜负这份诞生在绝望里的纯粹。
前往行刑之地,法兰西的子民沿途而送。
最后,一双双膝盖扣压进泥泞之中。
如泣如诉的哀求,只为了祈求这个人的归还。
他们用身体堵住了囚车前行的路。
英格兰士兵神色僵硬,冷着脸呵斥。
金属链条哐哐当当的抽击着地面,溅起的泥水飞扬。
人群发出惊呼,红色在天空下飞洒。
太阳那么的明亮,映得泥土上软薄的鲜血似乎也赤红辉煌。
“住手!”少年发出了这一行来的第一声呵斥。
愤怒在他的眼底染上一层薄红,不……或许是想要流泪也说不定。
“……别这样。”他向着人群,露出了一个笑容,“拜托。”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难看的笑容。
少年清俊的五官皱着,与眼眸中不易被看出的脆弱水光纠结在一起,扭曲出歪歪扭扭的笑。
他的话总是有效的。
人群在少年的发声下,不甘不愿的,非常缓慢的退开。
押送贞德的英格兰士兵沉默着,继续前行。
不是没有动容,却唯独不能后退。
英格兰士兵的亲人,或许也死在战场上。
战争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国家的人民而言,向来没有赢家。
太阳的温度是否太过苍凉?以至于无法温暖任何一个人的心。
那些人向着少年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那一双双手高举着,无声得质问着苍天。
他们追寻着光啊,追寻着梦啊,追随这如泡沫般易碎的救世传说。
场面一度维持了安静,只有蓝紫的鸢尾静静落下。
沉重到可怕的静,在无言的注视里,苍白着绝望。
法兰西的人民,沿着为这位少年统帅最后将要走过的路,扬下细碎的花。
是蓝紫的,象征着自由的鸢尾。
蓦然,少年听到了第一声哭泣。
声音并不大,甚至足以当做错觉忽视,却诱发了所有人都努力压抑着的心。
人们塌着脊梁,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呆滞机械的跟着囚车一同向前。
他们的希望,已在心里死去。
立夏没有办法。
他感到无能为力,却只能尽可能的向他们微笑。
他是扮演了贞德的人。
在法兰西人民的眼中,贞德就是他们的英雄。
而英雄是不该哭的,更不该绝望,面对相信着其存在的民众更是如此。
这很过分……但是如果连英雄都绝望了,那还能拿什么去相信呢?
少年只觉得自己喉咙中一片苦涩。
现在的他,能够理解,却总归还是想要为这些饱受战火之苦的法兰西人民再做些什么。
立夏再次陷入沉思。
囚车,金属制成的笼非常结实。
而立夏透过那些细长栏杆的缝隙,看到了马背的起伏。
一起一伏中,向刑场行进。
这匹马与他所驾驭过的战马相比有些瘦弱,毛色也截然不同。
是与雪白无暇相反的,泥土的颜色。
棕褐色的鬓毛在太阳的注目里火红燃烧,从虚假的热烈里沉寂,是柴垛被点燃的颜色。
火焰内侧,与火焰之外。
其中是被大火包围的少年,而其外则是婴儿的啼哭。
少年被浓烟呛了一下,他的眼睛被烟熏的难受,微微眯起。
“——你是否觉得,自己得到上帝的恩典?”
浓烈的烟外,传来神职人员的最后一问。
少年扯着被烟熏哑的嗓子,昂声坚定道:“如果没有得到,希望上帝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赐予我。”
浓密刺鼻的烟,形成阻绝。
隔绝浓烟之外的人对于他的窥视。
当然,这些大量升腾的烟火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眼睛被熏的刺痛,鼻腔里充斥着热辣辣的灰,嗓子被灼到难听嘶哑,喉咙剧痛。
这是有意而为,刽子手奉命将火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为的是让‘贞德’尽可能艰难的死去。
火舌距离舔/舐上他的衣摆,还有一段距离。
正是这恶意,为他争取了时间。
立夏定了定神,调动起魔力,化作轻薄的风护持在体表,将不受伤害的时间延长。
万事俱备,时机已到。
立夏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卡牌制式的魔术礼装,凝了灿金色的灵子,出现在他的指间。
――[引领迦勒底的少女]
奥尔良少女所挥动的旗子,是鼓舞着许多人的希望象征。
无论如何。
指引着以胜利为目标的他们,圣女向火焰之路出征。
相信,前方有着我们自己的荣光之地!
少年垂着头,唇角在浓丽光影下,勾出一个静谧的微笑。
他捏着卡牌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魔力注入其中。
火焰猛地窜高,轰轰烈烈的涌向天际。
明烈炽热的燃烧着,瞬间夺走了太阳的光辉。
此时有风,自北临南。
狂风吹拂里,浓烟消散,剖开烈火。
少年在这时抬头,居高临下。
终于露出了被掩藏在火与浓烟里的真容。
“――那、那是!?”
金发,蓝眸。
容颜清丽,笑容悲悯的圣少女。
她的虚影,展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对着她的身影发出惊呼。
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前所未有的景象,在他们眼前展开。
灿金的长发披在身后,澄澈通明的眼眸倒影着烈火,与那在大火中燃烧的少年的眼眸同色。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