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祥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作为一个从建国之战一路打出来的猛人,他对云南本地土族自治的情况本就有不满,再一听闻这儿的乌撒土族居然将辖区内的人口推到外地去就更不愉了。
不过从程序上说,这些人的行为的确合法。所以,尽管非常想要找茬,戚祥还是忍了下来。
在对方出示了写满了鬼画符的谕令之后,这边官职最高的戚祥做了个请的姿势。但是,双方礼让来礼让去,谁都不愿意先行。
开玩笑,先走的人势必要将后背露给对方,在双方刚刚交战过的情况下,这谁敢信得过对方啊。
但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呀。最后,还是乌撒罗罗族的人先坚持不住,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人模样的男子冲着明军微微躬身,随后领着部族先行一步。
移动的过程中,罗罗族的人还时不时回头打量这群锐气十足的大明军队,表情也渐渐从谨慎转为了疑惑。等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远后,木白都能看到他们投来的不可思议目光,似乎是在纳闷为什么明军真的没有追上来。
部族迁移的时候,所有的财产都要一并带走,财富资产一目了然,任谁看了都想要分一杯羹。
若是在前朝,元军兵士肯定要趁机要些好处费。到了后期,甚至还有些元军兵士故意在土族部落迁移的时候以监督为名行勒索之实,这次和明军撞上,他们都做好破财消灾的准备了。
就,就这么被放行了?
盯着对面一下下飘过来的饱含各色含义的眼神,戚祥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毛毛的,他恶狠狠地瞪了了回去,然后轻啐一声领着部队继续前行。
这件事原本只是前进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到了后期却渐渐变了味。
因为他们在之后连续遇到了三批意图迁往贵州水西的土人部族,甚至还有举着火把连夜赶路的。
大半夜的时候遇到这么支大部队,双方人都被唬了一跳,有一次更是险些直接打起来。
戚祥等人的神色渐渐转为严肃,他们路上遇到的这些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千余人,土人部落的确会时有部落合并之类的情况,但这么多人全部在同一时间千里迢迢去投奔一省之外的部落可不是正常情况。
水西莫非是蔼翠部。又一次和撞上的土族部落分开后,沐春喃喃道,可是,没道理啊。
阿春?
见木白面露不解,沐春解释道:蔼翠部的首领是陛下亲封的贵州宣慰使,此前大军攻云南便是从他处借道,还得其献粮与适合山地作战的驽马。其妻奢香亦是出面说服芒部、乌撒土酋勿助前元残军。
因助明有功,我听闻今年二月蔼翠得陛下亲自召见,得赐宝钞衣帽,应当归番不久。
刚做了讨好大明的事情还拿了赏赐,转头就挥锄头挖云南的墙角?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那情况可就很微妙了。说严重点,这就是借洪武帝的刀把豆腐切开,然后端回自己家啊。
说白了,这和挑衅也没什么两样了。
偏偏洪武帝刚刚表扬了人家,肯定没办法立刻翻脸。做皇帝的窝火了怎么办?倒霉的当然是他们这些云南本地官员啦。
谁让你们没看好人的?
在农耕时代,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没有人就无法开展农业生产,没有农业生产国家就没有赋税。
土族虽然不免税,但是为了以示安抚,他们的赋税比起寻常民众要低一些,加上土族经常可以做用农产品换封赏的事情,总体来说国家从他们身上取得的利益绝对没有寻常百姓多。
加上土族还是当地的不稳定因素,国家还要在他们身上投入额外的监视成本
此时,戚祥和沐春的神色都转为了肃然。
木白左右看看二人,沉吟片刻后安慰道:也未必有那么严重,我听你们说那蔼翠夫妇都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水西情况如何,但芒部的罗罗族一族人口不过三千人,还是分村而居。水西即便要收纳人口,也不会想要一次性吞并那么多人。
现在他们看到的已经有千余人了,一次性加入部族三分之一以上的他族人口,还是看上去没有经过重大打击,内部结构完整的健全部族,除非这个水西族长是嫌自己日子太轻松,想要搞个政斗玩玩,否则就是疯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自发行动?戚祥眉头蹙起,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当,跑去给别人当小弟,这是脑袋被驴踢了?
沐春面色一变,长期长于政治中心的他在此方面的嗅觉极其敏锐:这恐怕是当地土族给大明的下马威,也是试探。
少年转头看向戚祥,正色道:此事需速速上禀,一个不好可能会激起民愤。戚百户,烦劳你护送阿白,我先行一步去将此事禀告沐将军。
沐春的父亲沐英此刻正守在乌撒,虽然他并不是此地的行政官员,但若是乌撒这边的土族出了问题,作为此地的军事力量领导的沐英逃难逃追责。
沐小郎稍等戚祥到底也是跟着洪武帝起兵的猛将,虽然一开始没想明白,但听到沐春说会引起民愤心中也大概有了数。
他顿时神色一肃,亲点了三支小队出来跟随沐春:此地距离军营尚有些距离,若本地各土司有心谋算,恐怕会留下人截断信息,还是带上些人保险。
沐春扫了一眼被戚祥点出来的人,见三支都是骑兵部队便没有拒绝。他冲着戚祥行了个军礼,有些歉然地看了木白一眼。
得到友人微笑示意后,他和木白一个碰拳,轻夹马腹,便带着三十人快马离去。
同时,戚祥亦是派出了一支小队赶赴昆明,将消息传递给了傅友德,好让他早做准备。
此后的事情便是大佬该琢磨的了。不过经此一事,木白和戚祥赶赴芒布路的步伐不免也变为急促起来。
刚跨入芒布路,木白等人便又和几支抱团行进的大部队撞到了一起,比之乌撒,芒布路毗邻贵州的水西部落,且地形也更平坦,是以想要从这里离开的人更多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这么多人迁移不惊动官府是不可能的,尽管这些土族部落有心避开城郭,但还是被当地官员拦下,一一登记信息。
木白抵达的时候恰逢当地土族和官员对峙之时,一方表示,我们是土官治下,不需要向官府出示文书,一方则说,我们是明军,现在大明的陛下没有分封你们为土官,你们就还是普通民众,归我们管,离开没问题,但必须留下信息。
木白一行人的靠近,立刻引来了双方的侧目。
被双方人马杀气锁定的木白赶紧将自己的文书交给正眯着眼用狐疑眼神打量他们的小吏。听他说自己是回家参加科考的,小吏神情稍松,校验过信息没问题后便直接放行了。
不过,接过文书的木白迟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还在吵架的两方人马,发现两方人又吵了起来。
明军小吏的土话应该是现学的,磕磕绊绊不说,语气还硬邦邦的,这语气显然激怒了被挡下来的土族人。几个衣着华贵的土族人当下就嘲讽开了,意思是就算我登记了,你看得懂我的名字吗?
明军的人少,但全披甲,武器更是寒光熠熠,杀气十足。
土族人看似没有拿出武器,但他们手中的农具杀伤力可不低,木白觉得两方人距离打起来就差一点点。
一旦有一方没有克制住自己,恐怕就是一场以族群为单位的战争。
他眯了眯眼睛,靠近戚祥说了几句话。
戚祥一挑眉:你确定?
嗯。木白转身将背篓放了下来,摸摸弟弟的脑袋,阿文,你先跟着戚百户回家,阿兄在这儿帮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