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冷酷的一个老师,多么心脏的一个咒术师。
熊猫厚实的爪子快乐地拍着膝盖。
“……熊猫,真的,说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五条老师要过来打你了。”
清和好言相劝。
她面上的确做得到位,抱着剑倾身与熊猫聊天,声音如同最开始见面一般软和,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冷淡,也不狎昵,活活一个饱受师长喜爱也全心敬爱师长的好学生。
如果不是她悄悄比了个拇指的话,五条悟很愿意相信自己还是有个学生没有丧透良心的。但清和整天和叫嚣“那个白毛混蛋”的禅院真希混在一起,他还能抱什么期待呢?
说到混在一起,清和从前明明与棘相处的时间更多,两人具备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就算新转来一个明显对清和有好感的顺平少年,也不能撼动两人的关系。
偏偏当事人毫无所觉。
好不容易一个两个都开了窍,却又阴差阳错地产生了隔阂,看棘的神情,清和分明没有听进她这个师长的建议,一句话都没有告诉他啊。
五条悟托着腮在树上笑起来。
清和立起一胳膊鸡皮疙瘩,正要说话的时候,发现唯一能够搭话的熊猫,在方才已经被五条悟狠狠一脚踹进了食骨之井,消失在时空隧道之中,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在场的除了五条老师,只剩下她和狗卷棘。而狗卷棘自从上次谈心在楼道上被她打断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哪怕是陪她一起去会见加茂宪纪也没有,维持沉默,到了现在,整个年级的战国修学旅行。
旁人或许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狗卷棘一贯沉默寡言,最多说几个饭团名,常常让不熟悉他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清和知道,问题可大了。
她听不到狗卷棘的心音了。咒言师有意对她筑起心防。这并非意味着少年不再信任她,或是对她有所戒备,而意味着狗卷棘主动释放了“抗拒”的信号。
那矮矮一层藩篱,清和稍一用咒力就能推倒,但毕竟是狗卷棘建起的阻碍。他的心音对她而言,不再一览无余,彻底敞开。
风吹树摇,晚春的落英扫过寂静的神社。
清和忽然意识到,狗卷棘从前对她从未如此,也许他从前当她是被他一手救出的、无害的读心者,也许……
那一种可能性令清和心脏狂跳,以至于当五条老师跳到地上时,她也忍不住跟着一抖。
“怕什么,不就是给你惩罚嘛,老师哪舍得严惩学生呢。”
“……不怕。”
回答很有棘的风格呢。五条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差点忘了给你这东西。去战国开荒……体验生活是你们几个人先前的处罚,清和昨天要接的处罚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喏。”
册子上写了几个字:任务报告(教师专用)
看那纸页的崭新程度,本年度的还一张都没写呢。
清和:?
五条老师,你是什么魔鬼吗?
让学生活动课还带本作业册走?那可是战国啊!笔写没水了怎么办?晚上照明怎么办?
等等,这作业册还是老师的作业册——
清和:“五条老师,你是什么幼稚园小朋友吗?休假前不忘把自己的作业册悄悄扔掉的那种???”
手册在她手上,而她远在战国,意味着五条老师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有理由不写报告了。她已经完全能想象对方用“不小心丢在战国呢”这种借口搪塞夜蛾校长了。
“……这是咒力加密过的,手册直达给夜蛾老师收作档案,不会泄露的,所以什么都可以往上面写。”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棘,你监督她,一定要把手册写满。”
五条老师这是在暗示她把无垢体一事全部写下来吗?清和微愣,当手册塞到手里的时候,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狗卷棘替她拿走的。
“鲑鱼子。”
这算不算这一天狗卷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但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
如果说先前是生气的话,这次就是冷战了吧。
清和走在食骨之井旁边。里面深不见底,浅淡的光明仅仅覆盖了井口,再往下则神秘而幽邃,仿佛连回音都会彻底吞噬,藤蔓从底部蔓延到井口,让人很难想象这居然是通向战国时代的时空隧道。
熊猫曾告诉他们,日暮戈薇前辈第一次穿越回来,神社里曾讨论过要不要将食骨之井围起来,哐哐放几个大灯照着,以免人不小心跌下去,但被代表咒高赶来的五条老师否决了。他收下前辈作为学生,请人封印食骨之井,对周遭布置则保留了原样。
“这样比较有气氛嘛。”
他这样说。
这样的确比较有气氛,相当吓人,清和不知道该祈祷让自己先下去,不至于成为落到最后的倒霉蛋,还是该祈祷让狗卷棘先下去,等他在另一头接住自己好。
等等,万一狗卷棘冷战状态闹别扭的程度比她深,毫不理会这一头的她,扭头就走怎么办?她自己一个人跌下去岂不是很尴尬?
但她自己如果做好了没被接住的准备,在那一瞬间凭借自己落了地,而狗卷棘却想释放和好的信号,朝她展开怀抱,那又怎么办?
还是自己先下去吧。
到时候拉他一把,既不会触动契约,也能传达出“我们和好吧”的信息。先下去的人,可以牢牢捏住主动权。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清和早早知道了这个道理,她决定不等五条老师踹人,自己先行跳下去,打狗卷棘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