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听着这句话就刺耳,“京中贵人”这个打击面太广了,她身为藤原道长之女必在其列,略有些不满地说:“我既不知鸭川附近出现了疫病,也不知生了病的人会被驱逐。”
“若是雪姬知道,又能如何呢?”麻仓叶王微笑着,双眸漆黑,深不见底,“还不如不知道,图个安宁。”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又像是讽刺,不过在这种语境下,更接近讽刺就是了。
江雪心道这家伙果然又拧巴起来了,但这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她接这个枪子,轻笑一声,反问道:“麻仓君倒是早早知道了,又做了什么呢?你是阴阳助,怎不能把事情汇报给长官和天皇?如果京中事无巨细都要高官亲眼看过才能知道,又要各级官吏何用?”
麻仓叶王似乎没料到江雪最后会甩出一句“要你们何用”这种堪称严厉的指责来,怔了会儿才说:“便是向上汇报了,也只会得到‘此事容后再议’的批复。”
江雪冷静地问:“天皇也这么说吗?”
麻仓叶王沉默片刻才答:“天皇有心治理鸭川,但朝中官员以各种理由推脱,大致如旧日罗城门一般,无人愿意沾手,只让居民迁出鸭川。”
江雪听到这么个答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位天皇是不是史上最没用天皇,反正现在看来是挺无力的,连都城都治理不好,就算是汉献帝颠沛流离,被挟天子令诸侯,好歹当时许昌也不会弄成又是妖魔鬼怪又是疫病的模样,难道要怪藤原道长比不上曹孟德吗?还是要可怜天皇没有遇上姜太公子牙。
话虽如此,若是真有才干的皇帝,自然也能从外戚权臣手中夺回权力,刘彻被窦太后压制许久终究有亲政的一日,做不了汉武帝,那就只能做昌邑王了。看天皇的脾性,多半连昌邑王也做不成。
可是,说到底,这又与她何干呢?
她是做了苏妲己乱政,做了芈八子垂帘,还是做了吕后当权?
她既不曾手握权柄,京中政事处置得如何总不能怪到她头上吧?
“我知道麻仓君的意思了,有空时我会去鸭川看看,若是‘不巧’我也染上了疫病,藤原家就有充分的理由治理鸭川了,是吧?”
江雪心中的鄙夷不屑与先前未消的不满混合在一起,使得语气愈发染上三分隐而不发的轻慢,偏偏她说话时的神情还格外温柔。
若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句话,可能真以为江雪完全是出于“慈悲”才会做出这个决定,因“灵视”而听到了江雪全部心声的麻仓叶王却知道这是不满。
天皇做不到的事情,满朝文武不愿意做的事情,身在其位都不能谋其政的阴阳助做不到的事情,他迁怒怪责到了出身贵族但并无权力的“藤原雪姬”头上,江雪也就毫不客气地嘲讽了回来。
在最初的不悦后,麻仓叶王也知道自己的迁怒立不住脚,但又不愿道歉——鸭川到如今的模样,实在和藤原道长有着分不开的关系,正因藤原道长全不在意平民如何,才会有过去罗城门的破败和今日鸭川的疫病。
“我并无此意。”
江雪听着这句避开了重点的回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但你确实想让我去鸭川看看,对吧?否则的话,你根本没必要如此详尽地提到疫病来历。当然,京中出现疫病,水源被污染,这件事也确实需要关注,我会转告鹰通兄长——我记得如今在鸭川边服役的还是检非违使,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检非违使那边理应上报,若是没有,便是失职。鹰通兄长一定会转告检非违使别当妥善处置此事。”
麻仓叶王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姬说对了,这的确是他心中藏着的念头。
在这时候,他不由得怀疑起莫非雪姬曾经在梦中经历过这件事才会如此清楚他的想法,但她并未见过猫又,理应不知情才对。
所谓灵视,不必问也不必说就能知道对方的想法——看透心声,这就是灵视。
他一向能够看到旁人的想法,但这时候心声被看破,他竟然也会感觉到慌乱,更有着一丝惭愧。
近来他被那些灌入耳中的纷乱阴暗的心声困扰,越发不耐,这次竟一时失控,对着雪姬说出了这样的话——又或者,他只是在这种愤怒的鼓动下忍不住地想要弄清楚雪姬真实的想法。
他既害怕雪姬和那些贵族们一样对平民毫不在意,也不愿雪姬真的去沾手这些事情,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江雪讽刺完了,气也出了,想到麻仓叶王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真的吵翻了她也不愿意,她也就开解自己,全当可怜这家伙没朋友,话只能对她说。唇齿相依尚且有伤到的时候,朋友之间也难免有争执,谁让她喜欢他呢,他发点脾气,她就忍忍呗。
疫病什么的,她也不是没遇上过。
凡有战乱,多有疫病,想想看当年张角怎么裹挟了黄巾数十万,不就是靠的符水治病和致太平的理念。符水灵不灵还是两说,但汤药方剂一定有灵验的。
“如果疫病流行开来就很麻烦了,那些病人要妥善安置才行,污染的水源也要截断,通常疫病多是伤寒,如果京中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可以试试看医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子,我知道平安京不是大夫看病,多是阴阳师看病,不过疫病也未必全是鬼怪引起,双管齐下总归好些。平民多半没钱治病,这些花费我会设法凑来,你倒是回去问问看阴阳寮有几个人愿意沾这件事。至于旁的,我一时也想不到,有事再联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