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脚下找到一条小道, 蜿蜒曲折,不知尽头。
晏良为了预防庞瑾在有路的情况下还走错, 充当了领路的角色。这让他几乎以为扫墓的是他, 而不是庞瑾。
山林中氤氲着未散开的雾气,阳光从新木交叠的枝桠中倾泻而下, 晏良垂首看着身上的阳光与阴影,想起当初他和庞昱为了昙花村而上谭华山,并在那之后被白玉堂逮住。
如今他仍走在山间小道上, 恍若旧日重现,只是身后跟着的少年却不是故人,前方也不会有白衣侠客砍了树出现在他面前。
等到了晏爷爷墓前, 庞瑾拍了拍衣服, 随后把那坛女儿红和展昭与白玉堂的刀剑摆在墓前。
晏良在一旁看着墓碑上的字,恣意潇洒, 正是白玉堂的字。
庞瑾道当年展昭辞官后, 曾与白玉堂一同抵御西夏李元昊,后来战事平息, 西夏向宋称臣, 展昭和白玉堂就此在江湖上隐去踪迹。
——他们是朋友。
庞瑾如是说。
也是他的朋友。
晏良想。
祭拜自己是件十分微妙的事情, 晏良见庞瑾在拔除杂草, 也跟着一块拔草,并在清扫完毕后上了一炷香。
“你爷爷每年都会来吗?”
晏良问。
“以前是。”庞瑾想了想, “只是后来身体不大好, 便没怎么来了。”
晏良眼角微弯, 看着袅袅的烟雾,静静地微笑。
等上坟结束后,两人收拾好东西下山,经过茶棚时两人因上下山一趟有些口渴,便又拐进茶棚喝了碗茶。
茶棚中那位年轻人已经离开,连同与他坐在一桌的两个汉子也不见了人影。
“你们没有碰见大虫吧?”
茶博士还记得他们,见两人平安无事地归来,便关心似的问了一句。
“没有,大概是因为运气好吧。”
庞瑾乐呵呵地回应。
等在茶棚喝完了茶,两人继续往城中走,穿过城门时已是傍晚,晏良望着漫天红霞,道:“我饿了,你呢?”
“我也饿了。”
两人对视一眼,勾肩搭背地去了一家酒楼。
这个时候他们的运气便不太好了。
江湖有言,“六成雷,四万苏”,意即天下豪雄有四万人归于苏梦枕门下,但按比例来说,却有六成以上归附于雷损堂下。
苏梦枕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雷损则是六分半堂堂主。前者与朝廷官衙交好,后者则于武林和绿林中稳扎根基,分庭抗礼,各有千秋。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总部都在汴京,因挣地盘而起的争斗多不胜数。
庞瑾和晏良便好巧不巧地赶上了一场双方为争夺盘口时起的争斗。
晏良问:“想吃什么?”
庞瑾思考了一下:“吃鱼吧。”
晏良道:“你请客?”
庞瑾拒绝道:“没钱了,你请。”
两个为口腹之欲而认真思考对话的家伙闯进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对峙的现场。
晏良正伸手掏着钱袋,嘴上还在嘀咕:“那家酒楼很贵啊,我家很穷的。”
庞瑾不信:“你要是真穷还会每天跑过来找我玩?”
晏良紧接着拿出了钱袋,抬头道:“穷和找你玩又不矛盾……”
两人转弯,便听得破空之声响起,一把剑直直地朝他们飞来。晏良反应迅疾,拔刀将剑拦了下来,气势凛冽。
飞剑被劈成两截,落在地上发出几声叮当的脆响。
晏良没急着看前方发生了什么,而是先看了眼手里握着的刀,若有所思。刀刃的反光映在他眼中,更衬出他一双亮如繁星的双眼。
他再抬眼,却发现庞瑾已经拔剑冲进了混战的人之中,古剑巨阙发出铮鸣声,它自展昭逝后已沉寂许久,如今是头一回被庞瑾用于实战之中。
剑意如人,展昭的剑意凛冽如冬日的雾凇,庞瑾的剑意却温和如春日消融的雪。
晏良站在原地没动,他想了想当年庞昱的怂劲,恍然大悟——庞昱是怂,庞瑾是猛。
祖孙俩在这点上完全相反啊。
这场胜负参半的混战结束后,庞瑾心满意足地将剑收入剑鞘,为自己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而隐隐自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湖吧?
他能看出这是两拨人,并选择了帮处于弱势的那方。处于弱势的那方中有他们之前在茶棚中碰见的三个人中的两人,而那位披着皮裘的年轻人却不在其中。
挂彩的两人向庞瑾道谢,他们也还记得这两位在茶棚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庞瑾谦虚地摆手,然而心中却嘚瑟不已。
那群人离开后晏良抱着刀问庞瑾:“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庞瑾道:“不知道。但我帮他们与他们是谁无关,路见不平,理应出手相助。”
“你,给自己惹了个□□烦。”晏良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
庞瑾一头雾水:“……?”
他很快就知道晏良口中的□□烦是何意了。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坐在他们要去的那家酒楼里,两人进了酒楼便被人邀请至二楼雅间,苏梦枕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
苏梦枕已听了回来的两人对此事的禀报——这起争斗并没有他的授意,他本人对此事并不知情,那只可能是六分半堂引起了那场争斗。
他对将两位少年牵连进来感到些许歉意,在楼上望见两位少年往酒楼里走,便想请他们进来坐坐。
“在下苏梦枕。”
年轻人如是说,他此时显得冷淡极了,不像之前在茶棚轻笑时那般平易近人。
他向来是一个少笑的人,之前却在茶棚里被晏良和庞瑾的对话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