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跑到一个人生早已足够悲惨的女孩儿面前耀武扬威,这是何等可恶可憎的事情?如今为了一时之气,他竟也枉做小人了。
“我……”宋青书是想要道歉的,但是在曾经的老对头面前,他却仍然觉得有些拉不下脸。等他发现自己心底的这股郁气时,又不由得有几分自嘲地想,连道歉都舍不下脸面来,更何谈在武功被废后去面对一切的蔑视与异样的眼光?
木舒费力地抱住了上蹿下跳的白衣小仙女,上手就是一通娴熟无比的顺毛安抚。
等到小姑娘冷静下来了,木舒才回过头看着面色懊恼的少年,心想,对方其实也没有坏的那么彻底,不过少年脾气罢了。
想到宋青书日后的人生,木舒便生出几分不忍心来,倘若这个少年能看开一点,不要那么执着于自己的骄傲,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局呢?心里这般想着,木舒忍不住开口道:“宋少侠,你的能力和成就一定要别人认可吗?”
宋青书不明所以,木舒却自顾自地说道:“曾经听他人说过,剑心犹在,何惧世间一切风雨险阻?修剑修心,我放下了剑,我却还有一颗剑心,所以我并不觉得武功被废是件丢脸的事情。天灾人祸并不是我能够预料或者是阻止的,但是在这条路上始终会让你有一个选择,是面对还是逃避。我不过是不能持剑了,但是剑教会我的一切不还在吗?”
木舒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早就习惯了熬心灵鸡汤的她很快又接着道:“我不能习武了,但我还是叶木舒,我还是我爹的女儿,还是哥哥的妹妹,还是藏剑山庄七小姐。”
“倘若失去了武功,宋青书就不是宋青书了吗?”
木舒说完后见对方不语,便告了个罪,径自牵起小仙女的手,两人腻腻歪歪地走远了。
而宋青书则整个人木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被嘴炮糊了一脸回不过神来,还是被忽悠得脑袋都只剩浆糊了,居然一脸若有所思的待在原地。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带着一脸似懂非懂怅然若失的神情,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都说每一个作者都是天大的忽悠,但是想要真正直戳人心,还是有难度的。毕竟大道理谁都明白,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木舒只是想着宋青书日后的人生,提前一步强行给他套了个枷锁,将来他要走上歧途之前哪怕能有一瞬间回想起今日的话语,那也足够了。
#世界上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啊!#
木舒不知道的是,距离她们不远的拐角处,自家出了名的熊哥哥叶炜正趴在墙上一脸欣慰到恨不得老泪纵横的地步。而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以及温润如玉的花满楼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个拉着客人躲起来听墙角的熊哥哥,花满楼笑得非常尴尬。
而叶.三庄主.曾经手贱导致武功被废.炜自觉地自家小妹口中的人就是自个儿,顿时觉得非常骄傲。
#三庄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曾经试图跳河自尽的事情了?#
#怜爱地抚了抚三庄主的熊头。#
虽说偷听墙角非君子所为,但是花满楼仍然笑得风光霁月般的美好,欣然地道:“七七和叶小姐真可爱,这份觉悟和勇气真是令人心生钦佩呢。”
西门吹雪冷着俊逸眉眼,仍然是高山深雪般凛然的姿态,却罕见地没有对此表示不屑。
甚至于,向来心如冰雪的他心中也难免带了几分浅浅的好奇。
如水的时光岁月是何等的神奇,竟真的能将曾经那样不堪的人磋磨成这般模样。
心似琉璃,坦荡光明。
第十八章 岁寒知松
木舒觉得第四次名剑大会虽然喜忧参半,但是收获还是不小的。
至少, 她收获了三个小伙伴的友谊, 还认识了不少对她抱有善意的他派弟子。虽然心中挂念着小姐姐的安危, 但是当小仙女和花满楼都答应帮她注意三阳绝脉之体的消息时,木舒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至于西门吹雪, 只是在走的时候丢给她一块特别精致好看的玉牌,留下一句“有事可来万梅山庄”之后,就保持着一派高冷的剑神风范随着他家老父亲渐渐远去。而木舒则抱着白玉牌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走远, 仍然有些稀里糊涂的, 完全不知道剑神的好感度是怎么刷上来的。
跟朱七七花满楼约好了以后以信会友, 木舒站在藏剑山庄的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还有着几分不真实的恍惚与茫然。
居然跟书中的人物成了朋友呢。
“尝试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啦, 人生总要疯狂一次嘛。”木舒笑着拿起自己的笔, 上好的羊毫因为长时间浸润墨水, 早已变成了沉黑的墨色, 但每一点墨迹,讲诉的都是她曾经的汗水与努力, “第一次出书, 写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好呢?”
当作者的不容易, 从真正提笔开始书写一个故事开始, 就意味着他们要面对的是无数喜好不同的人们对此的估量与挑剔。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再好的作者都做不到兼顾大众口味让所有人喜欢。毕竟都说世人爱钱,但黄金白银都有人嫌它俗呢,更何况是人呢?
木舒反复斟酌, 细细思考,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触雷的题材,也最容易打动人心的角色——保家卫国的边疆战士。
这个题材只要不涉及政治因素或者自己做大死对着皇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那么基本上是不会被人排斥的。毕竟保家卫国并因此而献出青春和生命的人,不管如何都是值得尊敬和爱戴的,哪怕有人反社会喷了几句,估计都会被全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木舒将故事定在一个架空的时代,地点只说是在大洋彼岸的明和国,开篇就以一首童歌的方式来传唱保卫边疆数十年的昭家。
昭家乃是明和国的防线,世袭镇北大将军,从开国至今,世世代代都保卫着明和国的边境。但凡昭家后嗣,无论男女,成年后皆须入军从戎,忠君爱国,奉守家规,女不入宫,男不尚主。族中若有子弟不喜从军而在学识上有所造诣,成年后必须分家离去,可为官为政,却不许与昭家有所牵连,杜绝了文武连纵的可能性。率兵出征归来,城外二十里地交接兵权,除此以外还有林林总总好些训诫。
但凡昭家子弟,必牢记军规,不可结党营私,不可延误军机,不可通敌叛国,违者由昭家自洗门户。
昭家嫡子继承爵位之前军功资历不足以封侯,则上书陈情表,自降一等爵位,削减兵权。
不站队,不结党,不拼从龙之功,昭家只忠于皇帝,也只能忠于皇帝。
这些规章戒律被昭家传承了足足四代,死去的昭家子弟不知有多少,却铸就了昭家铁骑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也让昭家成了唯一一个传承下来的武将世家。这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世间只听闻有百年书香世家,却绝无百年武将世家的说法。
而故事,乃是在一次边疆战役结束之后,昭家本家死伤惨重,围绕着昭家第五代嫡女昭知松而展开的。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昭知松是一个性格坚韧却又不失温婉的女子,但是她自幼体弱,所以一直都是父亲兄长的掌中之宝,也未曾习武。
但是那一年,她的父亲与兄长皆死在了沙场之上,第五代的嫡系子女仅剩她和在襁褓中的幼弟。朝廷处于夺位的风口浪尖之上,已是烈火烹油之势。而那一年,因为昭家铁骑镇守边关多年,得不到粮食而濒临崩溃的游牧民族在绝望之下发起了最可怕的反扑,面对豺狼虎豹般的敌人,昭知松的父亲却为己方奸细暗箭所伤,重伤不治而死。
昭知松的兄长带着昭家子弟镇守边境直到最后一刻,皑皑白骨和如山的尸体成了边境最后一道防线,城却还是破了。昭知松在母亲的掩护之下抱着襁褓中的幼弟离开了边城,最后一个回首,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和兄长的头颅被人耀武扬威地挂在城墙之上。
那一瞬间,她的天空破碎成无数的碎片。
她恨,恨得眦目欲裂,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满腔血泪只能混着泪水咽下喉,她告诉自己,此生不灭蛮夷,她死不瞑目。
那样极致的痛极致的恨之中,她抛弃金钗罗裳,云鬓花颜,踏碎如诗如梦般的少女情怀,斩断所有的软弱与娇奢。她拿起了父亲的梅花枪,披上了兄长的战甲,用母亲的白绸带挽起了发,从此征战沙场,叱咤天下。
木舒写了昭知松的煎熬与努力,写了朝堂的沉浮波折,写了一个王朝的生生灭灭,写了平民百姓的软弱愚昧,却也写了百姓愤怒中咆哮的嘶吼。在大半个国土沦陷于蛮夷之手的黑暗时代,在那个外忧内患国不复存的年代,那个傲雪寒霜,风姿清艳的女子在她的笔下复生,没了红衣罗裳,鲜血也仍然为她的衣角点缀出红梅的颜色。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笔一划地在历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却也注定是一个短暂的一生。
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平定了边疆,夺回了故土,杀得当时边疆列国的皇室子弟十不存一,逼着他们远退八百里,在百姓们的欢呼和恸哭之中换来了明和国十数年的安定平和。她身体愈加虚弱,名号却越加响亮,在诸事了了的那一个夜晚,她独自一人站在边城的城墙上,环视着曾经凝聚了她欢笑与泪水的故乡,像旧时的自己一般,告慰父兄,大仇已报。
最终,昭知松守着黎明出现的第一道光,含笑着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自己短暂而辉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