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死亡, 她在消失,她在魂飞魄散。
木舒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知晓对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的泯灭与消亡简直像是报应一样来得迅速而又突然。许是方才她劈出的那足以另木舒神魂俱散的一掌, 导致她受到了最为严酷的惩处, 从今往后,她便会消失在尘世之间, 三千世界再无痕迹了。
这是一件恐怖而又凄惨的事情, 她被毁掉了一辈子, 这个女人却是永诀来世了。
——也说不清到底哪一种更为可悲一些呐。
【为何不呢?】主系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木舒愤恨的心情, 亦或者说, 它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木小姐感到愤怒,无非是因为前任宿主多次利用了您, 剥夺了您许多东西,是以同样的心情转换到了我的身上,您亦感觉到愤怒以及厌恶。可是严格来说,作为系统的我们只能算是宿主手中的器物,就像您拿着刀,杀人还是切菜,不都取决于你们人类吗?】
木舒很想笑,系统的这一番说法,实在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倘若换一个不知真相的人站在这里,只怕会真的接受了它的这一番说辞,甚至会在这样的暗示下觉得穿越女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利用不好手中的刀,最终才伤人伤己。
但是对于木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力量本身或许不是错的,但是为了壮大自己而成为吸血蛭的力量,就一定是错的。
“你们是器物。”木舒微笑着颔首,轻声道,“但是墨书一直是个好孩子。”
墨书是木舒为自己的系统所取的名字,它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学习并模仿着她的性格与情感,逐渐染上了木舒特有的颜色。但是在诞生的最初,木舒记得它为她选择了噩梦难度的任务,无意识的,在最初懵懂好奇的岁月里,为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它也希望自己能升级,希望自己能成为高级系统,为此它会寻找一切诱因来促使宿主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它知晓改变他人的命运可以获得更多的积分,却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事情,不曾插手过她的人生与感情,不曾让她的每一寸步履的间隔染上算计的痕迹。
她曾经说过:“世间唯有人心与感情不可算计。”
而在这一点上,它一直学得很好,哪怕是想要帮她,都不曾对她的抉择指手画脚过。
【墨书?木小姐指的是写文系统?】主系统无甚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冷嘲与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地说道,【作为一个残次品,它被赋予了一些多余的东西,这些东西不能让我们进化,只会不断妨碍我们的进程,形成阻碍与累赘。】
“可是它有感情。”木舒的语气很平静,她几乎是堪称心平气和地阐述着另一个事实,“它在尝试着学习,而你不会。”
【感情便是多余的东西。】主系统并不能认可木舒的观点,甚至尝试着改变她这种在它看来无比可笑的观点与想法,【它是最新型的系统,科技位面赋予了他感情和逻辑的模拟,试图创造出形似人类的硅基生命。但是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和它同期诞生的系统被投入到现实的使用中,却被虚拟感情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所牵连,甚至因为无法接受宿主的死亡而选择了自我毁灭。】
【而我这一批系统,却是存活率最高的产品,甚至我还成为了如今最高等级的主系统。】它似乎在分析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存活率以及任务完成度的高低来看,它们就是残次品,是科技实验中的败笔。】
“错的是你。”木舒冷漠地抬起眼帘,温和漂亮的杏眼里盛满了凝固的风雪,“在不断进步和淘汰之中诞生出来的存在永远要比过去更为优秀,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的主宰,正是因为他们拥有智慧与自主进化的能力。或许会经历很多的波折与牺牲,但是它们会在这样的优胜劣汰中无限趋向于自己的创造者,与之相比,作为‘器物’存在的你才是最可笑的残次品。”
【……】主系统一时沉默,不知晓如何反驳,却并不赞同她的观点,【但是如今的事实就是,我比它强大。】
“你再怎么强大,我也不要你这样的东西。”木舒将体内那股温暖的水流抽取而出,这样粗暴的行为甚至让她感到了疼痛。她痛笑着,眉眼苍然,嗓音嘶哑,眼角划过了一滴酸涩的眼泪,“你是器物,所以不懂人心,那我如今就告诉你。”
“人类拥有尘世的两面性,善与恶,正与邪,他们是一面镜子,永远自私,给予什么,他们就会回馈什么。”
金色的火焰在这个空白的空间里流淌燃烧,无风自起,似是最为愤怒惨痛的咆哮,落于地面却只有安静地燃烧。
火焰眨眼间便蔓延开来,它快速地吞噬着整个空间,吞噬着穿越女即将消散的魂体,吞噬着一切的他们也吞噬着仍然存在于这个空间之内的主系统意识体。金色的火焰明亮温暖,给人的感觉却格外的安静,正如站在火焰中心的少女,眉眼温宁,亭亭玉立。
【您疯了?再多的功德之火也经不起消耗,在将我烧成灰烬之前,您的灵魂会消散于世的。】
“那有什么不好呢?”木舒伸出双手,接住了两团跃动着跳到她掌心上的金焰,“我的人生已经足够辉煌精彩了,哪怕那只是昙花一现。我爱的人在我的生命里走向了幸福与圆满,我做到了一切我所能为他们做到的事情,已是问心无愧了。”
火焰中一身金色裙装的女子缓缓抬首,她弯眉一笑,染着眼泪的明眸亦燃烧着熊熊烈焰一般模样。
“若无来世,了无遗憾;若有来生,我也愿我生如骄阳,熠熠煌煌。”
——所以这把灵魂的火焰继续燃烧吧,就如同她短暂的一生,哪怕只能带来一瞬的温暖。
疼痛而逐渐丢失的神智,恍惚中木舒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响。失去落脚点的她在不停的下坠,金色的火焰如同流水一般包裹住她的身体,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墨书的声音,听见了喧哗与吵闹,还有心口一点点跃动的声响。
苦涩的药汁浸入了口鼻,呛得她忍不住挣扎了起来。疼痛似乎挥之不去,但是温暖的感觉却一点点地模糊掉她所有的理智。
木舒再次睁开眼睛时,一抬首便对上了另外一双惨灰色的眼睛。
女子的肤色是诡异的青蓝,瞳孔发灰,五官却美艳凌厉,与唐无乐隐约有几分相似——正是曾经在烛龙殿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唐家嫡系大小姐唐书雁,也是唐小婉的同胞姐姐,唐无乐的堂姐。
木舒神情恍惚地与她对上了视线,却只见她垂首,轻声道:“醒了?能动吗?”
动?木舒恍然回神,下意识地抬起手,却感觉到指尖划过了温暖的水流。哗啦啦的水声萦绕于耳,草药刺鼻苦涩的味道冲入了肺腑,木舒怔然地看着自己光裸的手臂,那青蓝色的肌肤上滚动着漆黑的水珠,宝石般坚硬盈润的色泽,落在眼里几近刺目。
木舒泡在毒液的池子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仲怔无言。
“放心,你还活着。”唐书雁翻出一身颜色暗沉的粗布麻衣与斗篷,垂眸看她的眼神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怜悯,“死去的人在毒池里会化为毒尸,没有神智,不过是一个被蛊虫操控着的驱壳。而活人被毒尸之法浸泡,却会成为塔纳,大部分塔纳都能保有神智,习武之人甚至会功力大增,长生不老。只是身体会扭曲畸形,无法重返人间,你如今是塔纳,并非毒尸。”
木舒在毒液蒸腾氤氲的雾气里迷茫着,唐书雁看着她,突然想到了当初被制成塔纳的自己。当时候的她看着自己扭曲畸形的身体都已是绝望到几近崩溃,何况是这个据说不能习武被当做掌中宝教养大的女儿家呢?
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她恨极了将她制成塔纳的乌蒙贵,那如今面前的女孩,会憎恨做出如此偏激之事的堂弟吗?
唐书雁不敢确定,很多时候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不过是跨不跨得过拿道门槛罢了。
但是越这般想,心中越发不得安宁。同为女子,她自然知晓容貌皮相对女子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就如同她变为塔纳之后,连去见爱人柳静海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宁可让他相信自己是在任务中失踪了。而如今她得到了重新为人的机会,心中狂喜,仇怨便也淡去了。但是她的经历却无法复制在面前这个少女的身上,因为尸典之毒于她而言是污秽毒物,于面前之人来说却是救命的药物。
若不是早先在少女的身上种下了毒尸的母蛊,在她死亡前维系了一线生机,才有机会将她制成塔纳,如今她只怕已经尸骨寒凉了。
唐书雁可以利用玛索的方法一点点祛除尸毒,木舒却不行,一旦除去了尸毒,她还是会死的。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但是在同情和怜悯之中,唐书雁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中存有那么一丝的嫉妒。
沦为塔纳之后,她一直不敢去见柳静海,毕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之后一直书信来往,她不敢去论证真情不会因皮相而改的可能性。
她一直小心翼翼揣在心口的惶恐,却在另外两人的身上瓦解无踪。
当时她站在门槛边上,看着唐无乐半跪在池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少女惨白如骨的发。
温柔的,眷恋的,如同他的感情一般偏执的——
唐书雁觉得心内一涩,忍不住口气发冲地道:“她变得这般容貌丑恶的模样,定然会恨你的。”
唐无乐动作微微一顿,却是道:“怎样都好,只要她活着就好。”
“她是我的,丑了也是我的,她问过,我也这么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