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把松饼放在罗夏面前,罗夏抬起头,又朝他笑了笑,咧嘴露出两排白皙晶莹的牙齿,然后炫耀似的把照片举给卡尔看。
他点了点照片上穿着衬衫的高大的克拉克肯特,好像在认字一样,确定地说:卡尔。
又点点旁边那个看不清脸,只能看见红色围巾和帽子的清瘦身影,罗夏。
真聪明,对,那就是我和你。卡尔温柔地夸奖他。
罗夏又把照片转过来对着自己,手臂伸直,举在卡尔旁边,眼神对比着照片上的大男孩和身前的这个人间之神,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卡尔鬓角的白发。
他在奇怪,为什么照片里的人会长白色的头发。
但是他不知道这叫白发,他以为那是卡尔头发上不小心沾上去的画画颜料,于是伸出柔嫩的指尖,轻轻擦拭卡尔的鬓角,想要把那些花白的颜色擦去。
卡尔慢慢握住他的手指,痛苦地颤声道:擦不掉的,罗夏。
罗夏不解地看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
卡尔垂下眼帘,苦笑着说:因为人一旦长出白发,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老了,罗夏。
罗夏摇晃着两条骨肉匀亭的小腿,满脸好奇:老了就会长白头发吗?什么叫回不去?为什么长了白发就回不去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却永远无法从卡尔这里获得问题的答案了。
卡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罗夏吃完早餐后把他抱到了窗边,给他穿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一顶白色绒线帽,针织大围巾,鹅绒外套,然后打开了那扇同样是科伦蒂姆钢铸造的窗户。
华盛顿的大雪和冷风从窗外向他们扑来,一片雪花贴到罗夏脸上,罗夏尖叫了一声,凄惶地蹿进卡尔怀里,眼泪很快从婴儿蓝的双眸中滚落。
他在害怕。
他明显不对劲,害怕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在轻微抽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窒息了。
罗夏,怎么了?我在这,别怕,别怕卡尔忙拍打他的背,试图安抚他,但罗夏一看见他的脸,却更加大声地啊啊叫起来,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尽管穿着厚重衣物却仍然纤细的手臂仿佛就要折断在卡尔的手中。他对卡尔的恐惧仿佛深入骨髓。
他一声声哭得快要晕厥,甚至开始自残般地掐自己的脖子和手背,卡尔慌张地关上窗户,把他抱回床上,抱着他一句又一句安慰:别怕,别怕,罗夏,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让你害怕?你告诉我好吗,罗夏,乖乖宝贝,告诉我。
罗夏用双手抱住头,不住地摇头和抽泣,像是一只失去母鸟的幼鸟,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他一边哭,一遍绝望地哽咽:不要下雪,不要下雪不要,我害怕,我害怕,呜呜
他疯了一般地来回念着几个单词,精神濒临崩溃,已经完全听不见卡尔说话,但卡尔却在他开口的刹那,意识到了他在说些什么。
氪星蓝眼睛里的瞳孔骤然一缩。
暴风雪
在北极的暴风雪中,他当着罗夏的面,将氪石从自己胸口挖出,杀了比利,折断蝙蝠侠的脊椎。
那场暴雪,落在孤独堡垒前的皑皑冰原,也同样落在他们无望的命途。
卡尔低头抱着罗夏,眼窝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只觉万箭穿心。
罗夏,他的手在发颤,声音低哑,用拇指擦拭着罗夏脸上的泪水,把这张泪水盈盈的脸庞按进胸膛,不怕了,不怕了,我再也不会让华盛顿下雪了,好吗?别怕,罗夏,我的宝贝,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雪花
他怀里的瘦小的身躯抖得几乎痉/挛,许久许久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一场痛苦让罗夏久经伤痛的身体彻底消耗完了储存的能量,他哭累了,很快就在超人怀里安静地睡着,睫毛上还挂着几滴小小的晶莹的泪珠。
超人把他放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他在大雪中飞向六千多米高的云端,用热射线融化了所有产生雪花的云层,水蒸气转为暴雨,滂沱降落在华盛顿特区的上空。
华盛顿再也不会下雪了。
他不会再让罗夏看见一片雪花。
这一年的圣诞节,卡尔送了罗夏一个礼物,是一个他好不容易才在世界上某家仍然还开着的正义联盟周边店铺里找到的,红色披风的超人棉花娃娃。
因为要在全球各地镇压起义,他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罗夏身边,有时候罗夏醒来找不到他,会急得直哭,听见他一声一声无助地喊他,卡尔的心都要碎了。有了这个玩偶,至少罗夏可以在没有他的时候,得到一些陪伴。
这些周边自从他建立统治政权后就不再更新,他只能找到这个旧版本的红披风超人娃娃,罗夏拿到娃娃时,还很疑惑地来回看他们的制服。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穿着蓝色制服、披着红色披风的超人玩偶,几乎时刻不离手地抱着它,每次睡觉前,都会很爱惜地把它放在枕边,和那张旧照片放在一起。
就好像这就是他全部的快乐了。
软绵绵的玩偶安全无害,罗夏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把它揣在怀里,从冬天揣到第二年的春天,仍然爱不释手。
他还给它取了个名字,经过卡尔的同意,叫它克拉克。
卡尔在他喊出那声克拉克时差点失手打翻了水杯。
他看向罗夏,眼神充满探究地观察着罗夏的表情,哑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罗夏全然无觉,还在贴贴超人娃娃的肚子,向卡尔笑得灿烂,然后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那里!
那是他去年用蜡笔画的,只有混乱的线条和色块的拙劣画作,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两个人形的小人,站在一片金灿灿的蜡笔线条里根据罗夏的描述,那是他梦里梦到的麦田。
而那两个小人,一个是卡尔,一个是他。
卡尔问:你在梦里看见我了吗?
罗夏困惑于卡尔脸上悲伤的表情,眨眨眼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嗯,我在梦里听见了,我在叫、叫克拉克
他越说越小声,害怕卡尔生气,抱着棉花娃娃低下头,双脚缩起踩上凳子,做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卡尔看到他这幅模样,心痛得要命,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露出浅淡的微笑,安慰他道:这名字很好听,你就给它取名叫克拉克吧,它应该也会很开心自己有了名字。
罗夏还是害怕,他用手指头扒着卡尔的披风,讨好一般地轻轻晃动,小巧的鼻尖微翘,那双婴儿蓝的眼睛寻找卡尔的视线: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卡尔带着一颗□□的痛楚的心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脖子、头发、指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发过誓,再也不会对你生气,再也不会伤害你了,我们要好好的在一起,知道吗?
两鬓斑白的人间之神,与他的爱人十指交扣,满心都是酸楚和深沉到心痛的爱意。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反抗军突然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