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葬礼之后,陆之昂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精气神,眼睛里的光采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噬。他甚至学会了酗酒,一整瓶一整瓶地往下灌,从早喝到晚,喝了就睡,睡醒了再起来喝。
顾甜在一旁陪着他,看着他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红着眼睛望向前方空气中的虚无,静静地舔舐着心里裂开的空洞,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暗藏汹涌的平静在持续了好几天之后终于被陆爸爸所打破,陆之昂和陆爸爸大吵了一架,冲出了陆家,两天两夜没回来过。陆爸爸想给彼此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就出差去了外地,拜托顾甜和傅小司把陆之昂带回来。
这天晚上,顾甜和往常一样牵着宙斯去寻找陆之昂的身影,这一次她把搜寻路线延长到沿海一路的美食街,却依然一无所获。当顾甜转身准备回陆家的时候,宙斯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前面小巷深处的一家大排档外,一群穿的花里胡哨、浑身流里流气的混混们中间,突兀地坐着一身白衣、面无表情地灌着酒的陆之昂。许是听到了熟悉的狗叫声,陆之昂抬头看了顾甜一眼,拿着酒瓶的手顿了顿,复又闭着眼对着瓶口灌了起来。
两天的担心与焦急涌上心头,顾甜气冲冲地拉着宙斯走到陆之昂面前站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陆之昂并没有理她,反倒是旁边一起坐着喝酒的小混混吹了下口哨,流里流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顾甜,猖狂无理地戏谑到:“呦,小妞挺正的啊!别总盯着旁边这位帅哥啊,他不理你,找哥哥我啊!我来关心关心你!”
说着还直接递了杯啤酒,“来,妹妹,陪哥哥喝几杯!”
顾甜一听见喝酒就来气,她想起这两天自己和傅小司的没日没夜的寻找和忧心,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就怕陆之昂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到了什么不测,甚至吃饭的时候就会想陆之昂吃饱了没有,气温下降的时候就会想陆之昂冷不冷,每天睡觉的时候就会想陆之昂有没有地方睡。可他呢?在外面这么久也不知道报一下平安,只知道喝酒喝酒!
“喝你个头啊!”顾甜一把夺过啤酒杯摔在地上,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好话你不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混混上前一步掐住顾甜的下巴,随手拿起一瓶啤酒就要往顾甜嘴里灌。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陆之昂突然暴起,一拳打向混混的脸。
“好啊你!敢打我?!”混混明显被激怒了,没想到一直事不关己的陆之昂突然动起手来,他开始吆喝起同伴来,“兄弟们,给我上!”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带着个累赘——顾小怂的陆之昂,当陆之昂发现自己干不过他们这个悲哀的事实时,为了不让身后的顾甜受伤,他不得不紧紧抱着顾甜,把顾甜的头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挨下一拳又一拳重击。
“之昂!”和顾甜一起寻找的傅小司随着犬吠声发现了被群殴的陆之昂,他立马跑了上去,挥舞起自己用来拿笔的拳头。
可惨烈的事实证明,打架这件事真的不是靠脸的,就算你长得再帅,拳头不够硬,还是没用。这是顾甜看着鼻青脸肿的两人得出的结论。
“嘶~顾小怂,你不能轻点吗?”陆之昂被顾甜擦药的手按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顾甜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下一秒脸上传来的痛觉愈发清晰,“你刚刚给傅小司擦药可不是这样,怎么一到我就开始下狠手?”
顾甜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陆之昂开始惨叫起来,配着宙斯颇有节奏的叫喊声,竟有种熟悉的活泼感。
傅小司看向陆之昂,夕阳的余晖下他的双眸再一次充满生机,久违的笑容也再次爬上了他的俊脸,也许并不那么灿烂无忧,但足够平静释然。
他的喉咙哽了哽,仿佛有一团不知名的感动堵在了他的胸口,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缓缓吐出两字,“活该!”
擦好药后,顾甜开始给陆之昂贴上绷带,她做得很认真、很细致,仿佛是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大手术似的,可实际上,不过是缠个绷带而已。陆之昂看着顾甜专注小心的眉眼,突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又想起了刚才他把顾小怂护在身下,而傅小司冲在他面前的样子,他轻笑了下,“顾小怂,小司,你们陪我去海边看日出吧。”
“日落都没有过去,看什么日出。”傅小司嘴上抱怨着,可还是站了起来,牵着宙斯向大海走去。
海边的断石上,三人一狗并肩坐着,感受着徐徐吹来的海风,轻嗅着湿润空气中携带的咸香,聆听着海浪趴在海滩上的低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这一坐就是近十个小时,久到顾甜已经靠在陆之昂的肩膀上睡得香甜,初生的日轮才缓缓从海平面下升起。
“顾小怂!”陆之昂轻轻摇了摇顾甜的肩,“日出要开始了!”
“陆之昂,你不要吵,”顾甜伸出一只手,往上拍了拍陆之昂的脸,眼睛还死死闭着,语气含糊不清,“我还想睡一会儿。”
“算了,”陆之昂止住了傅小司想要继续叫醒顾甜的动作,轻轻环住了顾甜的肩膀,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打在脸上的阴影,笑得温柔,“她一定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之前一直忙活着给我妈煲各种营养汤,还要逗我妈开心,这几天又一直担心我,她很累了,下次再叫她一起看吧。”
“你也知道你很让人担心啊。”傅小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的平静,但关切的眼神却泄露了点点心疼。
“我知道你们很关心我,”陆之昂微微苦笑,“我就是接受不了我妈不在的这个现实,其实我知道我爸当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知道他应该比我更痛苦、更伤心,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总觉得如果我责备他,自己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我也忽视了你们的关心,以为把自己藏起来,就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我是不是特自私啊?!”
“其实你什么都懂,只是一时间你很难接受而已。”傅小司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好兄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心思比谁都还要细腻,比谁都要玲珑剔透。可是,知道并不代表能做到。傅小司拍了拍陆之昂的肩,看着这个初显成熟的青涩少年,“你别怕,还有我们呢,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右边肩膀上的手掌很轻,却也好像很重;左边的脑袋不轻,却也没有此刻心里的暖意沉。
陆之昂仰起头,任由一滴泪水从眼角滑下。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了;
妈妈,我再也不会软弱了;
妈妈,我一定会努力认真地过每一天;
妈妈,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坚强而善良的人;
妈妈,我会和爸爸好好相处;
妈妈,我会替您完成未尽的梦想;
妈妈,您在天堂里要好好的,您看,我也会好好的。
☆、陆之昂的小怂包17
无论如何,这个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暑假终于结束了,陆之昂貌似也恢复到了以前任意而为的模样。
只是有些时候当顾甜抬头望向陆之昂,他的脸上竟会挂着那种朦胧到模糊的浅笑。
当然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这种平静让人不由得生起一丝令人心酸的忧伤。
当陆之昂带着金丝眼镜低头写题的时候;当他背后靠在三班外栏杆上等傅小司放学的时候;当他骑着车、少年如风地穿过操场的时候;当他静静地埋头吃饭的时候;当他闭着眼躺在如茵草地上,微风拂过,阳光漫上鼻翼的时候,顾甜总是感觉到时光的温柔不肯。
有时候,顾甜甚至会恍恍惚惚地怀疑起过去,那个自在如风、洒脱不羁的少年真的存在过吗?他真的曾以那么势不可挡的骄傲姿态强势地闯进她的生命中吗?他还能像当初那样没心没肺地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