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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书阁是历代太子们读书的地方,樊蓠作为储君被培养时就在这个地方接受安寻悠的教学,事实上这人根本没认真教过她,大多数时候就是让她抄书而已。现在樊蓠登基了,然而奏折什么的也不是她在看,夏泷那伙子美其名曰她所学尚浅仍需历练,所以她如今还是要来攻书阁跟着太子太傅学习。
说起这位安太傅,那可真真的是天之骄子,不仅出身显赫——安府那可是出过三任宰辅的贵地,人家自己也是资质过人,什么三岁能吟五岁能作六艺精通十项全能都是基本操作,偏偏人家还有才有貌、能文能武却不屑仕途,怎一个超凡脱俗得了。
尽管少年时期的安公子对官场兴致缺缺,上位者却有爱才之心,先皇在他弱冠之后直接指命他为太子太傅,将比他年长十岁的太子交与他教导,你说同辈中人气不气。后来太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朝堂上下有不少人以此作筏子指摘其失职,但安寻悠这未来帝师的位置仍不动如山。
当然有人在背后议论这都是靠安府庇荫,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人家姿容过人气质超然、连着十几年都被京都的女儿家们私底下评为“京都第一公子”的事实。
只可惜这第一公子的婚姻大事却不算顺利。先是其曾祖父旧疾复发过世,时年十六的安寻悠自然要守孝三年,可没过两年他曾祖母也去了,虽说老夫人仙逝之前心疼晚辈叮嘱过不必为她耽搁姻缘,但孝顺的安公子还是又一次守孝三年。再加上安府对未来媳妇的要求不可能低,总之这一来二去地,安寻悠二十有四了还没娶妻呢。
这些年来京都的变化翻天覆地,不变的是对安公子芳心暗许的女儿们如过江之鲫。自然有难以计数的娇嫩花朵在等待中迫于渐长的年岁另觅了他人,但又一季的新鲜蓓蕾层出不穷,永远有年轻娇艳的闺阁少女满怀憧憬地等待机会。
樊蓠快速从脑中调取了小女帝对安寻悠的所知所想,发现这安太傅在大众眼中简直完美如神祗,但小女帝心中对他却是极有距离感的,甚至有几分恐惧。一方面,小女帝与他的师生情分并不亲厚,两人到现在一起上的课屈指可数;另一方面,这不问政事的安公子开始参与政务就是在夏泷现身朝堂之后,如今更是毫不避讳地与夏泷来往,因此小女帝认为他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夏泷一派拉拢过去了,他们一起背叛她父皇!
樊蓠被原主潜意识里的情绪波及,心惊肉跳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回想了下昨天安寻悠跟夏泷对话的状态,她觉得小女帝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那两人看着不仅是利益共同体,还像是熟稔的朋友。
那她昨天被夏泷辱没的事,在他看来是什么样?他说会去调查,就是骗人的吧?对,可不是骗人的嘛,飘尘到现在都好好的,也没像宫廷剧演的那样被带走审问哪。那他今天把自己叫来是为什么?只是上课?
樊蓠茫然四顾:攻书阁还是有这么多书,还是这么安静,除了两个小太监无声地穿梭着整理书籍、打扫卫生,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她浑身僵硬地被飘尘扶着登上二楼,心下愈发慌乱:不会是要封口吧?!
不、不会吧?叫她过来也没避着下人们,昨天那事过后,知道或猜到的宫人应该也不少,总不至于都除掉……吧?!脚下一个踉跄,樊蓠被最后一级台阶狠狠绊倒,尽管有飘尘搀扶,两人还是向前冲了两大步才狼狈地站稳。
“陛下您没事吧?!”飘尘吓得忘了尊卑,抓紧她的手小声询问。
樊蓠尴尬地摇摇头:苍天哪,不等人灭口,她差点把自己摔死!镇定,镇定,你现在好歹是女皇帝了,这些乱臣贼子就是想把你弄下去也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把事做绝,毕竟越是来路不正的上位者越是得顾及名声不是。
她偷偷打量四周,还好,二楼人也不多,安寻悠一如既往地只带了一个随从——配着刀的那种。持利刃入皇宫是什么概念?甭问,问就是安公子果然面子大!
所以她就说安寻悠跟夏泷关系不一般吧,如今这宫中最金贵的命可不是她这无权女帝的,而是夏泷自己的哦。
安寻悠像平日里一样,坐在矮榻上姿态优雅地品茶读书,凭樊蓠主仆二人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人家翻书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变快或变慢一分,面色也看不出是好是坏,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对他毫无影响。
飘尘一见到这两人就胆怯地退到一旁缩成了鹌鹑,连头也不敢抬了,看得樊蓠心里直叹气:唉,照飘尘昨天的刚烈表现,还以为她是那种热血护主的类型呢。不过昨夜樊蓠已经跟小女帝互通了记忆,知道她其实是小心谨慎、体贴周到的温柔姐姐型,对小女帝一直操着老妈子的心,也真是难为了她,自己也才十七、八岁。
那就只能独自面对安寻悠的冷脸了。樊蓠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站到与带刀随从相对的另一边——远离利刃总没错,“老师,您找我?”
没有回应。
安寻悠正定睛看着书本的某一页,樊蓠表示理解:她有时候看画册看得认真在思考的时候也不想理人,甚至觉得搭话的人烦。
所以她不烦老师,她也没那胆子呀。她只能打量人。
', ' ')('她先看向持有武器的人,这年轻人名唤近竹,安寻悠出行经常带着他,再加上此人外形俊朗、身姿挺拔,所以在宫女中也颇有人气。听说他身手了得,刀法应该不错——樊蓠看到他腰间别的那把无鞘长刀猜的,毕竟人家这武器可是融合了阿飞和大臧的特色啊。【1】
可惜在她盯上那把长刀的下一瞬,近竹便敏锐地看了过来,吓得她赶紧转移视线,去看安老师。
他老人家今天的穿着是浅蓝色系,配上他冷白得欺霜赛雪的肤色,栗色微卷的长发,整个人那是格外的出尘高洁啊。啧啧,这是谁家的仙男哦,可惜了,是个像冰雪一样没有人气的男人。
白底的锦缎上用蓝丝线绣着零星的雪松枝,因为针脚工整、丝线细密,猛地一瞧都以为是描上去的。腰间的配饰是极清透的湛蓝色,没看出是个什么形状,只觉得那里仿佛装了一片天空进去。什么材质呢……唉,离开白家太久了,她眼力下降得厉害。
安寻悠从书中收回视线,端起茶盏顾自品茶。
近竹像得了什么信号一样,面无表情地转向樊蓠:“陛下迟到了一刻钟。”
“对不起,老师!”樊蓠立即90度鞠躬,“我迟到了,不好意思!”
安寻悠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下了茶杯,“陛下请坐吧,请您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您和摄政王之事还有些情况不够清楚。”
樊蓠的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飘尘已经止不住地发抖。“那、那其实是意外……”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慢吞吞地坐到另一张桌案旁——她做功课的地方,在老师对面。“我回去之后也问她们了,就是一不小心……用错了香料。宫里的人笨手笨脚的,让您忧心了。”
“就这样?”
“嗯……是啊,呵呵。”
安寻悠冷然地笑了下,“事件的主角是陛下和摄政王,恐怕难以大事化小,事实上,今日早朝,华太师已经提议让摄政王与陛下成婚。”
“啥?!”樊蓠差点没忍住飚出脏话来。
那位华太师啊,说来倒是位大忠臣。他是先皇的老师,对先皇、对夏秦堪称死忠,曾经也为夏秦立下汗马功劳,甚至为了先皇痛失两名爱子。可后来夏泷这一派气焰愈盛,先皇晚年又昏聩不堪,所以年迈又无子的华太师竟然渐渐被架空了权势。如今他在朝中空余官衔和声誉,再怎么想拥护小女帝也是孤掌难鸣,樊蓠意外的是夏泷那伙人竟然能允许他存活至今——不过这就是姓夏的用来展示大度的手段也说不定。
樊蓠其实也不是不懂华太师的心思,他老人家是把先皇当儿子了,自然就想为她这个“孙女”撑腰。但华太师的呐喊助威在小女帝没有称帝实力、他自己也权势不在的情况下是无法在政局中激起任何波澜的,甚至连为夏泷一派增添笑料的程度都达不到,樊蓠更是被他这次的提议尴尬得头皮发麻。
“先命婢女下药,同夏泷生米煮成熟饭,同时联系朝臣对他施压,陛下行动又快又狠,下官作为您的老师,也没有料到。”安寻悠冷淡又有些鄙夷地看着她。
“不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是她撺掇华太师那么讲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不是我让他提的!下药那事也跟我没关系,我自己不也中毒了嘛?”小女帝的记忆中完全就没有这些弯弯绕的计划,她对夏泷怕得要死好不好,还跟他成婚?
“所以说陛下对自己够狠,否则这出戏怎能逼真?”
“……我没有!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啊?”樊蓠气极地拍案而起,“你们以为我多稀罕那姓夏的死乞白赖地就想缠上他?拜托,可以的话我压根不想再看见那张脸!我说得够清楚了吗?哪怕是自以为是的人也总该听得懂人话吧!”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樊蓠在吼完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好像近竹和飘尘都不再喘气了一样……等等!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安寻悠的神情已经像在看死人一样漠然,樊蓠听到自己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的声音——完了完了,高傲的神祗被她冒犯到了,会、会让他的侍卫把自己砍了吗?
【1】阿飞和呼延大臧都是古龙小说改编电视剧里的人物,分别出自《小李飞刀》和《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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