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不那么甜的点心。大概是自身喜好的关系,‘茉莉花’咖啡馆所有的点心甜度都是超标的。
“这样啊...”虽说是如此,莉莉也没有拒绝:“我们咖啡馆的主打口味偏甜呢,不过相对没那么甜的也是有的,啊,稍等。”
库洛洛不动声色地看了柜台一眼,这位似乎是老板娘的女性不只是在翻阅画册而已,同时也是在享用美食,马卡龙、甜甜圈、玛奇朵...不用说也看得出来这家店口味有多么甜了。
只是闻一闻而已,库洛洛已经有一种糖分超标的窒息。
不过上来现磨的黑咖啡,以及抹茶味曲奇拯救了他的味觉,至少没有那么甜腻腻了——很难说拯救他知觉的是新上来的咖啡和食物。看着眼前的女子,拯救他的或许是她也说不定。
明明是咖啡馆,身兼服务生的老板却没有穿着咖啡馆服务员那种常见的装扮,就是蕾丝、蝴蝶结、蓬蓬裙、女仆装之类。
灰绿色亚麻质地的长裙,针织薄毛衣,散落下来蕴着一点水汽的长发,以及不施粉黛的脸孔。她的美丽与气质不像是凡间女子,也很难说那样温和的棱角是神明能够有的。
最准确的说法,她就像是这座城市化作了人型一样。
古老而宁静的海边小城,秋雨绵绵里更加温柔,同时也更加哀愁与忧郁。
在库洛洛面前,莉莉微微躬身,放下点心和咖啡。这是库洛洛离莉莉最近的一瞬间,倒是没有什么旖旎的,只是洁白仿佛花苞的侧脸这样近地出现在库洛洛眼前,一瞬间他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水汽扑了一脸。
这当然是错觉,库洛洛捂着嘴,目光追随着莉莉。她走到咖啡馆的一脚打开了古董唱机,有悠然的音乐隐约放出。
不同于一般的咖啡馆里放一些轻音乐,在隐隐约约的音乐中传来的是诗歌的朗诵。
“有一种爱叫做一见钟情,突如其来,清醒而笃定;另有一种迟缓的爱,或许更美:暗暗的渴慕,淡淡的纠葛,若即若离,朦胧不明。”
库洛洛啜了一口咖啡:“请问这首诗是——因为从来没听过。”
库洛洛是一个看书很多的青年,不过这不代表他已经看完了所有的书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譬如这一首诗歌,就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不过这首诗只听开头就很优秀,应该是很出名的那一类才是。
“这个?”莉莉随手用了一根挂在角落绿植上的丝带做发绳,将头发低低地扎了起来。
‘好看的人是不一样的’,库洛洛曾经交往过一个服装设计师女朋友。当然,他当时的目的是为了拿到一些想要的东西。不过现在想来,她当时的一些奇谈怪论是有道理的。
‘好看的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再好的设计师做出了最最优秀的作品也要精心选择自己的模特。不好的模特有化神奇为腐朽的能力,再高端的作品在他们身上也有一种廉价感。好的模特正相反,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清楚地告诉我们,漂亮的展示能够怎样程度上拯救作品的贫乏。’
只是普通用的装饰缎带而已,装饰在礼品盒上的时候还可以,做头饰总是会少不了一种廉价感。可是因为足够珍贵的人选中了它,一切就不一样了。
过于鲜亮的色彩?隐藏在那样乌木一样的发间,反而让沉静的少女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过于廉价的光泽?只因为是束缚着具有宝石光泽的头发,因此也具有了价值连城的高级感。
“这是女诗人辛波丝卡的《一见钟情》,不出名的缘故大概是刚刚考古发现吧——两年前有人在罗伦斯发现了一座一千年前的古墓,其中就有这位女诗人的诗集。说起来一千年前正好是罗伦斯文化最鼎盛的时期,可是很奇怪,那个时期的作品完整留下来的很少,都遗落在了时光里呢。”
“既然素不相识,他们便各自认定,自己的轨道从未经过对方的小站;而街角、走廊和楼梯早已见惯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百万个瞬间。我很想提醒他们回忆在经过某个旋转门的片刻,他们曾经脸对着脸,仅隔着一面玻璃,还有某个拨错的电话,人群中的某一声‘抱歉’......只是,他们不可能还记得起。若他们终于知道缘分竟然捉弄了自己这么多年,他们该有多么讶异。”
诗句的后续是莉莉道来话语的背景,朗读者的声音足够舒缓,莉莉的话语同样不紧不慢。在这个寂寥的秋日早晨,空荡荡地回响在这间清冷的咖啡馆,库洛洛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荒谬。
他被一种史无前例的情绪击中了——不不不,当然不是爱,实际上这个大男孩未必知道什么是爱。
只是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是色盲病人忽然看见了色彩,味觉失灵患者尝到了酸甜苦辣,嗅觉障碍者嗅到了花香,失聪者听到了人世间的声音。这个世界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了绝对不同的、鲜活的一个角落。
库洛洛出来流星街已经几年了,这个世界上他还没有得到手的好东西还有很多,对那些东西他当然抱有浓厚的兴趣。只是随着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许多东西,他感觉到了一种无聊。
他对一样收藏品失去兴趣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记得少年时代抢到第一件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时候,那种满足感足足持续了好几个月。可是后来这种感觉维持地越来越短,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很多东西刚刚到手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兴趣。
团员甚至调侃过他,在喜新厌旧这一点上,库洛洛比变化系还要变化系。
世界在他这里越来越无趣,就算是那些激起了他兴趣的东西,到手之后很快就会进入无趣的范围。
“缘分是个顽童。在成长为矢志不渝的宿命之前,它忽而把他们拉近,忽而把他们推远,它憋着笑,为他们设下路障,自己却闪到一边。但总有些极细小的征兆,只是他们尚读不出其中的隐喻:某一天一片落叶,从他的肩飘上了她的肩,也许就在上个周二,也许早在三年之前;或是无意中拾到了某件旧物——遗失了太久,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那只皮球。”
诗歌的朗诵依旧在继续。
库洛洛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凝视擦拭咖啡馆小桌的女孩子。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她拉扯着库洛洛的注意力,手轻轻碰过小桌上花瓶里的玫瑰,于是玫瑰也和别的不一样了。红色格外纯正饱满,上面的水珠好像宝石,稀世珍品,库洛洛想要。
她转身,裙摆扫过背后的书架,于是书架上的书籍也好想和别的不一样了。格外古拙,书香散发出来,完全不输于那些博物馆里绝不开放的珍藏,爱书的库洛洛心跳加速,也想要。
可是这些东西散发的光芒是有限的,就好像是灰姑娘神仙教母的魔法,到了午夜十二点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或是他转过她转过的门把,按过她按过的门铃,或是他的刚刚通过安检的皮箱正紧紧挨着她的,或是相同的夜晚里相同的梦冲淡了,被相同的黎明。毕竟,每一个开篇都只是前后文当中的一环;那写满故事的书本,其实早已读过了一半。”
诗歌终于读完了,魔法也渐渐失效。原本那样光鲜诱人的宝物,无论是玫瑰也好,书籍也好都渐渐收归于平庸。只有依旧在咖啡馆里走来走去忙碌着的女孩子,她身上一如之前那样吸引着库洛洛。
库洛洛心脏在怦怦跳,想起了童年时代的事情。那当然不是什么好回忆,或者说流星街人根本没有童年。
他想起了那时候曾经十分喜欢养育院院长办公室的一盏台灯,那盏台灯看起来和普通的完全不一样,正个灯正好做成了低垂的郁金香,有漂亮的彩绘装饰。现在回忆起来,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当时的库洛洛就是想要。
这也是他第一次产生掠夺的强烈欲望,不过当时的他是绝对没办法得到院长的东西的。所以在那个遥远的时间里,他没有得到过那个。
很多年以后,他甚至不记得那个曾经要服从的院长了,那盏台灯也不见得很清晰,可是那种强烈的想要得到的欲望却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是他最特殊的一次,因为是第一次,也是因为此后他再也没有那样强烈期望过,即使是再珍贵的目标。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好像成为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库洛洛,瞪大了眼睛就是想要得到那个离他无限遥远的宝物。甚至那种渴盼远远超过了第一次,以至于自制力强大如他,也完全控制不住了。
——下意识的大拇指与食指摩挲,皱着眉头,这是一种先于思想,身体先一步做出来的焦躁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库洛洛自己也哑然失语,他到底在焦躁什么?是如何得到她吗?不是的。得到这样一个没有念能力的年轻女孩子,对于蜘蛛的团长来说世界上没有更简单的了。
他,他只是在懊悔而已。
这个世界可是很危险的!普通人被蒙在鼓里乐呵呵地过着不自知的生活,可是像库洛洛这样的人知道几乎所有的真相。所以说,这样一个美丽——最重要的是独特。
总之这样一个宝物,流落在人世间。如果他不是来到罗伦斯这座海边小城,她被别人发现,然后珍而重之地藏在暗室。那怎么办?他不就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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