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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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是想报婚宴上的仇吧?”

卓思衡在夕阳下眯着眼睛时,竟好像只狡猾的狐狸在打量猎物,看得骁勇小将也有点瑟瑟,赶忙捶他肩膀一下:“怎么?还不许我找回场子了?”

“娶你妹妹的是方则,又不是我,你偏和我过不去干嘛?”卓思衡哭笑不得,他和赵霆安见过几次,知道对方个性,说话便也直来直去。

“那小子当这么清贵的差事,连秋猎都不来的,再说就算他能来,我也得让他告假,新婚燕尔,不在家陪我妹子,往外跑什么跑?”赵霆安因素日勤恳cao练的原因,脸上呈现出健康的麦色,笑起来露着雪白牙齿,看着便青春洋溢十分有五陵少年的慵懒和不羁,“婚宴那天你多威风,连我这个娘家兄弟的面子都灌没了,我不报仇,以后怎么在众兄弟面前混?”

卓思衡挺爱听这小子干脆的说话劲儿,听完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你们禁军的面子原来都是这么找的?欺负我一个小小文官也太不体面了。”

两人说着说着已行至军曹的马营附近,此处往来便都已是武将士卒和欢快的马匹,人员少了许多,赵霆安这才低声道:“其实也是想和你说一句,我那妹夫来前跟我千叮万嘱,说要我照顾你点,他爹觉得此次秋猎恐有些麻烦,也是让你御前伴驾谨慎为上。”

卓思衡已知秋猎前的风波,又从来稳重,并不太过焦虑此事,但听到好朋友与其父都提自己忧心,胸中暖意流肆,仅有的一点担忧也几乎要被冲散了。

“放心,我有数的,你在军中也要多留心。”

卓思衡真诚拱手相谢,却被赵霆安不耐烦按下道:“除了几个军治监回来的刺头和州府军的废物,我哪有需要小心的地方,我们兵马司不比殿前司日日在官家眼前晃,倒是你,多担忧一下自己就是了。”

秋猎要事,北地各重要关隘驻军皆要共襄盛举,本朝地方驻军为州府军,勇武善战自是不如三府禁军般精锐,然而雄关重峙地理要冲历来布防重兵,皆是军治监管辖下的最为骁勇的驻关军,可谓兵精将勇能征善战,从来禁军在秋猎时都在他们手中讨不到功劳和便宜。

“军治监的驻军主将都来了?”卓思衡心想昨日他还在御前听说有几处北地偏远边关的武将要明后天才能抵达。

赵霆安勾着卓思衡的肩,嘴里叼着根随手拔下来的草叶,懒洋洋道:“最讨厌的那个来了。”

卓思衡正想问谁这么让人讨厌,却见赵霆安朝一个方向极不情愿地努努嘴,极为嫌弃地一口吐掉草叶。

他顺着望去,只见几匹高大慕州良驹之上骑着漆黑重甲军士,犹如一幢幢半截铁塔正缓缓朝他们过来。

“妈的,军曹营里也不下马,当是他们那没规矩的地界了!”

听着赵霆安的低声唾骂,卓思衡本想解释军治监五品以上武将特赐可纵马行辕,但看着对方不善的神色还是决定闭嘴。

朱衣轻铠的禁军军官和身着绿袍的文官并肩走在一处,在此地可能比重甲武卒更是惹眼,骑在马上的几人经过两人时都低了眼看,但神情仍是冷冽,其中有一个走在最前的,神气也最是骄傲,看人仿佛都是在用瞟的,眼底下风一扫,刀削斧凿的下颚动都不动。

卓思衡没有军阶,只以寻常文官礼节正要颔首,却被赵霆安一把拎着脖领给揪直后背连带脑袋,这一仰头,刚刚对视上最前军将的视线。

他的年纪和自己相仿,肤色比赵霆安白皙许多,相貌儒雅不似武将那般方阔雄纠,眼眸像是方形的柳叶,又长又窄,看人时莫名带有鄙薄的意味,满溢目下无尘的骄矜。

怪不得赵霆安不喜欢这小子。

卓思衡也不喜欢他于马上看人时的傲慢模样。

勇乡伯家不像一般世家骄纵子弟,赵霆安自幼就跟亲爹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听说他亲爹治下的军队cao练演武从不分出身,严苛至极,他的骨头还为此断过几根,是个本领与品格都很出众的世家儿郎,绝非嫉贤妒能的酒囊饭袋,他连行礼都不让卓思衡低头,自己也是笔直得站着,睬都不睬领头那位军阶高过他的军官。不过赵霆安是禁军,从来禁军镇守皇朝三府,精干骁勇自视甚高,加上中京府的禁军又多一层御前的体面,更是不将边地驻军看在眼里。

何况看这个架势,两人似有仇怨,如此相对也见怪不怪。

终于一队人马走过,卓思衡快被赵霆安提溜到断气,总算等到他松手后站稳,一边拉平官服一边问:“你们有仇?”

“我哪敢,跟他较劲,我老子非打断我的腿。”赵霆安挺阳光的一个小将,此时说话阴阳怪气的,颇有朝堂上挤兑人时文官的风采。

“他出身很高?”

“西胜军治关的都尉,虞雍,他爹是令国公,娘是景宗的姐姐含昭公主,打小就没长一双会看人的眼睛。”

怪不得,那确实是不需要长眼的。

“不说了不说了!今天这顿酒你说什么也得喝!”赵霆安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仿佛也踢飞不快的阴影,又露出笑容,拉扯卓思衡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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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势像是就差要拿绳子绑他去自己营里祭天。

“我明天早晨还要御前侍诏,你是嫌我活得长了是吗?”卓思衡其实是明天下午的班,但他实在不敢在行辕喝酒生怕误事。

赵霆安根本不吃这套,粗鲁夹住卓思衡一个膀子,嘿嘿一笑:“你小子,又来这套,今天我可特意跑去问了你们曾大人,就总眯着眼睛说话好像睡不醒那个,他说你明天下午才到御前,我都替你跟他告了明天上午的假,他说年轻人难得出来,只要不荒唐,放松一下也没什么。怎样?还推脱不成?”

警报!敌在内部!还是他上司!

卓思衡顿感无力,心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两人拉扯之间,忽然一个声音不知何时靠近,就在面前传来。

“卓侍诏……你现下可有空?”

这回的来人赵霆安可是不能不跪了,不只是他,连卓思衡也连忙俯身。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一个行武将礼单膝点地,一个文官礼躬身俯颈,都是毕恭毕敬朝面前的太子行礼问候。

太子来寻,赵霆安没了法子,只好悻悻离去,走之前不忘回头朝他挤眉弄眼咬牙切齿一番,卓思衡忍俊不禁,心想这小子和自己一般年纪,怎么和个弟弟一样。

再看身前太子面露忧色在打量自己,忙道:“太子殿下若是有吩咐,臣自当遵从。”

太子刘煦有一双与父亲极为肖似的圆润眼睛,此时正盈满不安,朝赵霆安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似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开口:“他……和你是有仇怨吗”

原来太子以为自己被霸凌了,卓思衡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挺喜欢和赵霆安这类人做朋友,于是赶紧替好友辩解:“不敢欺瞒太子殿下,赵虞侯是臣新结识的朋友,他脾气爽快作风也不拘小节,刚才是缠着臣去吃酒,我们并未结仇,也素无怨恨,谢太子殿下为臣担忧。”

刘煦目光艳羡里也有好奇,似是第一次听说这样交朋友的方式,又谨慎措辞问卓思衡二人如何结识相交。

卓思衡同他将喜宴当玩笑事讲,心中却暗含悲悯无奈。

太子前些日子刚过了冷清的十四岁生辰,听闻皇后为他庆祝引得皇上不满,申斥了这对母子,连卓思衡都觉得皇帝有些过分,其实皇后也不过是请几位宫中女眷和皇子一道吃了顿饭,要知道赵王过两岁生日时的排场可大多了。

可能就是因为风声鹤唳的生存环境,导致太子总给人一种难以舒展开的愁闷感,他凡事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别说一十四岁该有的少年心性,就连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都是克制过的内敛。

也正是如此,他不得不比同龄少年更敏感多思,比如方才见卓思衡和赵霆安,其实很容易便能看出两个人虽是拉扯,可嘴角都是扬着的,但刘煦却总觉得世间好些往来都多一层意思,按照他往日习惯,必是不敢开口多言,然而卓思衡教过他几日又不似其他师傅那样刻板冷漠,周身总有种让人亲近的温润气质,才冒自己历来处事之大不韪出言探寻看看是否能帮上一帮。

太子因好奇缠着卓思衡多问几句,只言说自己是来给妹妹挑一匹女孩能骑的小马,教她也试试策马原野的畅意。

言语之间,夕阳已是坠落原野尽处,二人行出军辕,几名内侍跟随,一时远处天色殷红绯绯,大家都驻足望去。

“太子哥哥!”

沉溺美景之时也只有如此清脆娇俏的声音才能唤回众人心神,只见几位宫中或老或少的侍婢簇拥着一个纤细矮小却初具娉婷之态的小女孩,那女孩前一刻还端庄淑贵,下一刻便朝前快走,直奔太子而来。

皇上膝下有两位公主,五岁的密山公主因年纪太小身体孱弱与母亲杜婕妤留在宫中,年方十岁的青山公主乃是当初幽禁之地的一名侍婢所生,这位辛苦诞下孩子的女子入宫没多久便早早去世并未得封,其曾侍奉过皇后,二人有主仆之谊,故而青山公主被视作皇后之女养在身边,得以与太子一道长大,宛若亲生兄妹。

众人向公主行礼后,卓思衡站在原地任由公主大胆打量,公主身后的侍婢催促她赶紧回去自己的内苑行辕,然而公主却比他哥哥勇敢许多,细声细气发号施令让侍婢退后,仰头道:“太子哥哥说想让他当自己师傅的可就是卓侍诏你?”

此话一出,太子吓得去捂妹妹的嘴,卓思衡心里一万个分裂出来的自己在齐声惨叫,然而他表现得比太子镇定得多,微微一笑,施礼道:“公主谬赞了,臣不过只是小小侍诏,学识微浅,不足以担此重任。”

确实啊!哪有让侍诏去当太子老师的,再怎么不喜欢也是亲生的孩子,皇上给太子找的都是馆阁学士一级的重量级师资,他算哪棵葱?

好在太子的侍从和公主的侍婢都已站远,公主说话又细声细气柔软娴静,只有他们三个听见……大概吧……

卓思衡见太子满面歉意望着自己复又低头,也有些心软,可是连曾大人都不敢站出来跟皇上说教太子的事情,还让卓思衡离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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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东宫越远越好,他实在很难真的做到还在一个七品的官位上就能对太子这样身份的人施以援手。

并非他拜高踩低轻视太子,而是因为这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更可能的是,朝中官吏离太子越远,此时对太子和皇后这对苦难母子才更有好处。

“婉婉不懂前朝的事情,卓侍诏不要……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情急之下叫了妹妹的乳名,卓思衡很想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啊……可最后也只是温和笑道:“微臣岂敢。太子殿下,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后日秋猎的林狩就要开始了。”

刘煦点点头,慌忙拉着妹妹走了,卓思衡觉得他心理素质在被压制这么多年后真的很难再培养,将来就算顺利继位也……

也是很难在天字事沈敏尧沈大人都拆看不得。

“可知皇上在何处?”沈大人捏着急报,询问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杨真。

“一日前奏报,圣驾狩至雁山北林,距中军行辕五十余里。今日尚未有人回报。”杨真斜压佩刀沉声回禀。

“等今日回报哪来得及。”沈敏尧语调仍是四平八稳,不显半点急躁,“殿前司禁军士卒皆已大部分随驾而行,其余不管剩下多少人你都派出去。”

“可是如此机要不能抄录多份,请问沈相密函由谁携带?”杨指挥使问道。

卓思衡却当即明白沈相用意,心中喊了句高明。

沈敏尧并不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干脆径直说道:“你们所有人先同去雁山北林哨帐,在那里再分道寻找圣驾位置,找到后不必回中军来报,只就近报回哨站即可。”

言毕,沈大人看了曾玄度一眼,后者接道:“边报密函从来都经中书省转交,我们会派一人与你们同往,先侯在北林哨帐,一旦禁军有了消息,那人再将密函沿路送去。”

两人好像用得是同一副肚肠,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卓思衡虽然也想到了沈相节省时间的办法,可还是惊讶于这两位老同事的默契。

那么问题来了,谁去呢?

中书省要么是五六十岁的学士和政事堂的参政,其余都是书生,虽然都多少会骑马,可想要骑上禁军的军马和他们一道奔驰也太强人所难了。

卓思衡就知道没有无缘无故放得假,这些都是调休啊……可真出了事,他有这个能耐,也不能装作与自己无关。

到底也是国家大事,他是为国取士考上得状元,又得圣上隆恩,理当身肩重任。

于是他痛痛快快站了出来道:“下官可以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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