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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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事发突然,却有您和云小姐经过我家门前,这也是世上难得的巧合,若换了个人或者夫人与云小姐换了个路,今日之事可能都要变个样子了。”卓思衡慨叹道。

自丈夫处知晓之前朝堂中察风波的林夫人也是轻轻叹息,继而蹙眉道:“吏部也真是没事找事,冲着你们国子监使这种小心眼的绊子,突然一个中察闹得到处鸡飞狗跳,听说好些官吏明明没有什么大错处,却被他们拿住些琐事小题大做,前几日不是有个中京府哪个县的县令,一怒之下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吏可不吃吏部要挟的那套,直接报给圣上,听说这几日圣上为了此事申斥了吏部诸臣。”

“我也听哥哥说过这件事。”姜文瑶摇头扼腕道,“真是不堪……”

卓思衡当然知晓这些事,他之前有想火上浇油的心,但想到沈敏尧的话,又老老实实只闷头做自己的事去,他对二位夫人说道:“吏部也是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他们本想拿国子监做文章,然而现下却无从下手,若抓不出些能证明中察起作用的考课差评来,不是更显得他们因私废公,开罪于朝野内外么?”

卓慧衡看哥哥同两位夫人越聊朝政聊得越起劲,赶忙找借口催他去亲自和云桑薇道谢,卓思衡看只有自己去,两个夫人也没有动的意思,小声问妹妹:“这样私下见面真的好么?”

“三婶也在,人家的姑姑也在,长辈都在便不算私相授受。”

“什么私相授受,我只是……”

“是去道谢是吧?好了好了,哥哥别让人家云姑娘久等了。”

卓思衡被慧衡自屋里推出来,按照林夫人说得位置去寻找云桑薇,却没想到刚拐过临水木廊尽头,便正迎上也往此处来的云桑薇。

两人都因对方的出现而猝不及防,倒是云桑薇先一步回过神,略别过因快步而些许缭乱的柔软耳际鬓发,大方道:“我在想大人是不是为什么事难住了,怎么还没到,没想到正在赶来的路上。”

云桑薇说话有种轻快的利落感,这和她身上那种雾蒙蒙的神秘感竟然完全没有冲突,卓思衡听她这样言语,之前的莫名焦虑也一扫而空,也能松弛地笑着回道:“我也不是总有困境要麻烦云姑娘鼎力相助的。”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不如一道走走?”卓思衡问,“小芩园的后苑不知你去过没有?”

“还没。”云桑薇让开一步,“卓大人领我去看看罢。”

同上次一道步行的山路不同,小芩园虽为模仿天然之景也有铺地的乱石交错,但始终坦顺,偶有狭窄通道垂下藤萝蔓条,卓思衡便先一步为云桑薇掀起,好教她通过。

他们二人经过这件看似是欠了人情的事后,却越发没有之前说话的云遮雾绕,反倒都能直言不讳,卓思衡自己也觉得奇妙。

两人在路上便攀谈起当日的事来,卓思衡郑重道了谢,云桑薇也没推辞,只道:“那么多鱼禽菜肉……也不知你家吃不吃得完。”

“光我家几个人算上仆役也是吃不完的,这段日子只好真的每天请些客人来家中吃顿晚饭,消耗消耗,天越来越热,怕是用冰也留不住多久了。”卓思衡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下,“对了,买东西的银子我已叫家人算好,明日送去到你府上。”

云桑薇露出惊讶的表情来说道:“我以为卓大人是要请我去府上赴宴。”

“你想来也可以来的呀!”卓思衡赶紧说,“但总不好拿你的银子买来的东西,还说我们邀请你,这样也太令人侧目了。”

“那就当是我请咱们一道吃饭。”云桑薇笑着说,“银子就不必还了。”

“只是让姑娘为我家尽心力还要蒙受损失,我家兄妹心中皆是过意不去。”卓思衡觉得能行出如此计谋,云桑薇也定然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云桑薇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笑问道:“听说大人前段时间面见圣上,请来了几亩皇田用作吏学施教,朝野内外都传遍了,大家都说大人胆子真大,但想想又觉得是件好事,天子门生出自天子田亩,说来还显得圣上大开明德心胸。不过我想,依照大人的性子,如果自己家有田地,大概会直接挪出献给国子监,用作衙署的永业田,或许就不会去求圣上了,是这样么?”

“如果我家有的话,确实我也不会费这个心思。”卓思衡摇头笑道。

“大人家中没有产业没有田亩,同其他的官吏还真是不同。因我家中祖训,男子皆不可入仕,所以云氏一族想有人能比肩大人的权势和功业是不可能了。但是大人就算从此刻开始攒地,怕是也怎么都比不上我家的土地。先祖曾让子孙后代在其死前发誓,决不可沾染权勋二字,唯独富贵可以安宁守业,所以我家这几代人的精气神全用在攒银子和土地上了。所以,我没有受什么损失,大人不必心忧。”

卓思衡听得很震撼。

看来真是干一行爱一行,人家云氏也不求高官也不求爵位,闷头经营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是一种成功,云无涯果真是不拘泥于出将入相,做事极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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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范的神士。如此一来,自己执意要还这笔银子,倒显得有些自尊心过强了。

“我能理解云姑娘的意思,银子可以依照姑娘的意思来,但如果不能为姑娘做些什么,那我会于心有愧的,至少姑娘给一条明路吧,告诉如何才能偿还这份倾囊相助的恩惠。”卓思衡诚挚道。

“你已经为我做过了。”云桑薇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是什么?”卓思衡愣了愣,忽而释然笑道,“是你表弟那件事么?姑娘,实不相瞒,这事发生在前,我又如何得知林家有个如此才智卓绝的表小姐能在未来解我的燃眉之急呢?所以这不该算的。”

谁知云桑薇却摇了摇头。

卓思衡这下彻底懵了,他还干嘛了?没有了啊!

他只能诚挚求问:

“敢问我为姑娘到底做了何事足以比肩这份恩惠?”

云桑薇看着卓思衡的眼睛,在无数次的眼瞳闪躲后,仿佛下定极大决心一般看向了他的眼底:

“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就是命运的恩惠。”

卓思衡曾被人说过一次类似的话,当时是绮英郡主似是而非的表白,令他手足无措,恨不得当场死掉就不用应对了。

可此时此刻,他虽然脑海也是逐渐空白,但心中的怡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下意识只希望他能楞在原地更久一些。

没有一本书教过卓思衡此时该如何做,也没有任何圣人教诲提点过这种情形要以何样的智慧去应对。

可能这种书是有的,但卓思衡没有看过。

他好像在开卷考试里忘记带参考书的考生,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从没认真听得课上那些模糊的似是而非,他忽然回忆起,小的时候,曾经看过父亲轻轻为母亲整理鬓边散乱的发丝……于是他也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凑近姑娘已然烧热的耳际……

替她把本来很整齐的鬓发给塞乱了……

手就这么尴尬得僵持在半空,生搬硬套答案的下场就是这样,可在卓思衡不知所措之际,另一只手解救他于困境,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一朵雪白槿花似是看不下去了,只熹柔的微风便将它抖落,滑过二人正缓慢消失的距离之间……

……

在回家的路上,任凭卓慧衡如何话术诡套、撒娇软磨和威逼利诱,卓思衡死都不将到底和云桑薇说了什么聊了什么吐露半个字,卓慧衡无计可施,觉得此时就算三司会审自己哥哥都问不出任何话来。

可越是不说,她越觉得有古怪,通过观察,卓慧衡发现哥哥自小芩园回来后更频繁得去侍弄那盆石斛兰,直到有一天,整盆花都忽然消失不见,慧衡忙去询问卓思衡,得到的答复是:我送给桑薇以解她思乡之情。

不久后,慧衡又在家中书房的窗下发现七八盆叫不上名字的花,卓思衡每天自国子监回来就算再晚,也要亲自侍弄绝不假手他人。

卓慧衡明白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信号,两个人的关系在当天定然有了她不知道的发展,以至于称呼和来往都大有变化。

她意识到这件事后办事,无不得心应手,然而这段时间朝廷公文逐渐下达至各郡县,将学政官吏和地方官新添的考核标准公布,潘广凌觉得这是好事,便兴冲冲为了实施,准备让道阶书院一些学生来帮忙教山乡的乡民识字,愿意承担此项事务的学生,可以由郡上资助减免一定学资。

这是好事,无论初衷和手段,都十分有当年卓思衡施政的理念,但潘广凌却发现,山乡的乡民根本不配合,他们并不打算识字,也完全对书本不感兴趣,从不去各乡之间他专门选定的里程合适的官驿去免费跟学,潘广凌想不出办法,只能求助卓思衡。

信的开头和最后都是同样的字句:大哥,急!

卓思衡看完气笑了,觉得他这个行文风格颇有当年自己高中舍友生活费告罄后跟家里发微信要钱的风格。

潘广凌跟着自己也有日子了,他只学到皮毛,却没学到真正变通的核心在于了解。

卓思衡提笔,本来用得是很严厉的语气回信,可想了想,小潘也是人生法没有。

卢甘见过卓思衡井井有条的内堂,同样是文书堆积如山,他那处却仍旧是齐整而规矩,自己这里嘛……他略有些不大好意思,搬来个木条板的马扎递给卓思衡道:“我这里简陋又杂乱,卓大人不要介意。”

“挺好的。”卓思衡还没被人请座请坐在马扎上,倒也新鲜,他正想应邀坐下,却看到西侧条桌当中放着个极眼熟的建筑烫样,凑进去看才发现,这不正是他们国子监在建的吏学工坊么?

“这是卢大人亲手做得?”卓思衡被烫样房屋的精湛程度惊住了。

卢甘有点不大好意思彰显自己的手艺,只点点头算作回答。

“这也太厉害了!”

“不过是奇技y巧罢了……”

“谁说的?能做出实事来的道具那就不是奇技y巧。”卓思衡替他宽慰道。

看卓思衡这样感兴趣,卢甘忍不住说:“这个烫样的屋顶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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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的……”

“真的?”卓思衡再次震惊了,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开屋顶,只见里面布局同真正的工坊一样,各个分区甚至连如何安排得桌椅都做得宛如等比缩小。

他彻底折服道:“大人做事认真负责,又如此有心,我要替吏学的算术》来道:“我学习这些大多靠自学,不怕卓大人嘲笑,都靠这些书,再去找些手艺人不耻下问,才能自己画绘解理……可我觉得拿这个书直接去给吏学生们教课,似乎不大合适。这些东西虽是瑰宝般的论述,却少了好多因时制宜学会即可上手的要诀,咱们办吏学是为务实,总不能只看表面忽略此节啊……”

“我也这样觉得。”卓思衡深以为然,“所以我之前也想,第一批吏学生总要辛苦些,我们收得人少,师傅手把手教得过来,让他们事无巨细都跟着师傅学,待到师傅也积累了教学的经验,便将带这第一批学生的要领和反省之处罗列出来,当做以后的教习书材来用,你看如何?”

卢甘虽然知道卓思衡一贯有远见卓识,却没想到他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来,忙道:“好!是好办法!”他兴奋之后却又想起什么来,似有隐忧道,“可是……不说别的地方,我找来那些吏学的老师,平常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哪有这个时间来整理?且他们是否愿意花这个心思也未可知。”

“我已经想好为愿意撰写之人提供一份银饷酬劳,同时派一名太学生去帮助这些撰写之人记录和整理他们课上的讲义与言辞。当然,如果自己愿意为吏学出力撰写教习之书的人,不必身为座师,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书籍来国子监申请,若得用,银子也是少不了的。吏学不比太学,没有那样雄厚的积淀,不积跬步实在无以至千里。”卓思衡虽拿出了看似万全的想法,可这次,就连他也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便是摸着石头过河了罢……”卓思衡苦笑,“也不知深浅,但这一脚若是不迈出去,后人哪知道河流的急缓和滩涂所在,又如何修造桥梁利万世之好呢?”

卢甘被卓思衡的心胸感动,当即道:“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卓大人千万别客气,我愿为吏学做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即便我所不能,我也会竭尽全力找到有此能者为大人分忧。”

卓思衡虽然不愿意套路老实人,但卢甘的保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吏学需要一些除了利益以外的真正的支持者,这些人大多会出自未来那些受益者,可眼下,只有赤诚如卢甘才会对他做如此保证。

虽然是为了一个美好的目的,然而卓思衡仍旧觉得有点愧对。自从上次告知卢甘户部与他的暗中往来后,他已经可以确定卢甘之缜密,绝不是浪言忘信之人,所以眼下,倒也能同他聊聊自己的下一步目标,这样卢甘其人就变成了自己的战友,那自己方才的话也不算忽悠。

拿定主意,卓思衡便暗示卢甘凑近一点,低声道:“卢大人,有一事我还未告知任何人,但你今日肺腑之言在先,我若瞒你实在显得我不义无道。可这件事,你万不能告知任何人。”

“好,我答应你。”卢甘的心眼和肺腑都笔直无弯绕,听了别人剖心置腹的言语,便也恨不得当即指天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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