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院的宴客厅明显是这几年有翻新过,思汝印象里,整座沉家大宅的园林色彩都极重,处处缀以香山红,赭石色,苍劲绿,写意奢华。现在风格则增添了不少现代元素,尤其端景台那面净白屏风,在光影投射下竟展现变化的四季山水宏景,科技感与空间感十足,让人叹为观止。
沉家年轻一辈都先后搬出这大宅子,也不知是谁这么有雅致去捣腾。
还好地方格局变化不大,思汝没一会儿就找到今夜晚宴的两位主人,这会儿他们正举杯与贵客谈话,思汝便等在一边站着待适当机会。
只这么看着沉仕平与陆佩兰,真是一对情深伉俪,叁十五年仍恩爱如前,前提是忽略沉仕平另外的两房太太以及背后不知有多少的秘密情人。
沉仕平的五官底子是十分优越的,英挺深邃,哪怕如今唇上有青须,年过五十,梳个油头仍神采飞扬,也如他自己在一些人物访谈里所自耀,男人如酒,越老越醇。
但每每看到这样的访谈,思汝就觉得要吐,一把年纪还不知稳重,细想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沉氏天下是老爷子沉缁福打下的,如今则是沉诺在巩固,他却能坐享一切,还娶了叁门出身名媛的贵太。
老爷子沉缁福有两子一女,长子沉仕通沉迷科研,无心商场,根本不把沉氏的生意放眼里。沉老爷子偏偏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老思想,便让沉仕平捡了沉氏这个便宜。后来看沉仕平实在庸庸碌碌,毫无作为,孙子也开始能独当一面,就让沉仕平当个有名无实的董事。
而沉仕平的叁房太太四个孩子里,长得与他最相似的应该是性格一样风流的沉钰。沉诺像他生母多一些,沉莹则像他们爷爷沉缁福。至于叁房……叁太太是卡塔尔王室贵亲,并不屑跟沉仕平来这里生活,带着小女儿留在卡塔尔当他们的贵族,思汝也只在照片见过她们母女,混血公主,甚是标致。
可沉仕平有多风流,带给下一代的竞争就有多惨烈。沉诺小时候因为出身的事,被他大伯两个儿子嫌弃,又被二房沉莹沉钰欺负,这些过往,要究其根源,都是沉仕平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错!
思汝眯眯眼,把一块糕点当做沉仕平吞下肚泄恨。
但她感冒未愈,吃什么都乏味,不一会儿见围着他们的人比较少,准备走过去。
有两位来客则先她一步向沉仕平与陆佩兰献礼。
alex与周伊汶献上一块独山玉,说是两人小小心意,请沉先生与沉大太太笑纳。
沉仕平见状不禁问:“他就派你们两个来而已?”
“沉总一来就被沉老叫去书房,等忙完,他会亲自下来向两位祝贺。”周伊汶脸上挂着得体笑容。
沉仕平让人把礼收下,笑了两声,态度难分喜怒,“他还真是忙啊。”
陆佩兰看了一眼礼盒,眼色却冷了下来,“独山玉一向以绿为尊,这白里透粉的玩意儿又是什么名堂?”
闻言,alex与周伊汶面色一滞,顿时哑口,就在他们不知如何应对时,有人上前替他们解围。
“这想必是有‘芙蓉红’美誉的红色独山玉吧,独玉见红,价值连城,好的红色独山玉色泽通透,质地细腻,这块独山玉又是以芙蓉花型作态,如此娇艳的色彩与形态,叫我好羡慕呀。”思汝看向两位主人家,分别叫了声沉伯伯与大太太,又接着道:“不过这些事,我想一向爱玉懂玉的大太太一定比我还了解,想来是大太太今晚心情颇佳,拿点问题让两位后辈长见识,怪我嘴快,仗着自己算个行内人,懂点学问就卖弄。”
陆佩兰一见是她,面色也缓和,拍了拍她手背。沉仕平也哈哈一笑,直道“阿汝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伶牙俐齿”,气氛融洽许多。
alex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接着思汝话头夸赞陆佩兰:“论懂玉,我和eva自然不如大太太您见多识广,就是见大太太气质如玉,一点小心意,祝两位相敬如宾到永远。”
思汝随即也送上自己准备的贺礼,是一对纯金筷子,没什么新意,可每年无论节日大小她都有送礼给大太太,什么礼物都被她送遍了。这下在独山玉之后,她只能让沉仕平与陆佩兰两位别嫌俗气。
陆佩兰摇头:“不用费心思搞那些花里胡哨,真心祝福就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alex与周伊汶互相看了一眼,笑笑不做声。在沉仕平与陆佩兰走去招呼其他客人时,alex不禁双手合十向思汝道谢。
“多亏师姐你出现,哇,这大太太凌厉的眼神真是堪比股市一路飘绿,我刚刚背后冷汗唰唰。”
思汝笑道:“没那么可怕。”
周伊汶听出她鼻音浓重,不禁关心地问:“思汝姐,您感冒了?不要紧吧?”
思汝摆摆手,“没事,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鼻子还有点塞。”
叁人闲聊一阵,陆佩兰又差人来叫思汝,让思汝陪她去换件等下跳第一支舞的礼裙。而周伊汶也因识得外语,被沉仕平叫去与他招呼几名外宾。
陆佩兰也注意到思汝的感冒,上楼梯时问思汝身体情况。
思汝叹气,“不小心淋了点雨,但快好了,大太太不用担心。不过等会儿要是可以的话,看完您第一支舞,我想先回家去睡觉了。”
“你啊,抵抗力太差了,让你休息日有空就陪我去爬山,还一直说忙。”
“好,我之后有空会的。”
“希望不是又在敷衍我吧。”
思汝笑笑,忙说不是。经过二楼时,听见里头书房传来一阵硬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就听沉老爷子一声中气十足的吼骂。
“孬种!”
陆佩兰看向书房位置,摇了摇头,似乎知道房内被骂的是谁,但却不以为意,继续上楼。
思汝却心下一沉,想起eva早前好像提过,沉诺被他爷爷叫进了书房……踏上叁楼时,不由得悄悄回头,心思乱成一片。
她没有猜想错,书房里,沉缁福正对沉诺大发雷霆。
“先是航城新区,再是康山开发计划,这短短两个月你就让陆藏鸿占了两个便宜,你还不如直接把整个沉氏拱手让给那个老狐狸!”沉缁福拄杖戳地,声声盛怒。
沉诺弯腰拾起地上砸成两半的砚台,放回书桌,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刚刚被砸那重重一下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合理合规的商业合作,多一个合作伙伴,多一份投资,少一份风险,这对沉氏没有坏处。”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沉缁福站起身,一巴掌朝他重重打去,”沉诺!你要记住你姓沉不姓陆!这么多年,陆藏鸿那老狐狸认你做外孙了吗!你别巴巴去讨好人家,到头来两边不讨好!”
沉诺低下头,眼神忽明忽暗,“爷爷放心,我当然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沉缁福哼了声,“孬种!没用的孬种!”
……
思汝完全不知书房里的状况,陪陆佩兰回房后,担心得几次分神,没有听清陆佩兰讲话。
扶陆佩兰下楼时,陆佩兰讲了她两声,她才回神。
“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感冒严重了?”
思汝只好说是,含糊说自己头有点晕。
“等会儿别开车了,我让老郑送你。”老郑是大房的专属司机。
“我今晚也没开车来,就谢谢大太太了。”
说话时来到二楼,她想再看一眼书房,却不料正好见那人与沉老爷子出书房门,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楼梯这边,与她们撞个正面。
“老爷。”
“母亲。”
陆佩兰与沉诺先后叫人,思汝的目光则第一时间落在沉诺身上,瞧他半边脸上有明显被扇打过的痕迹,她眼眶霎时温热。
但她反应迅速,咬紧牙收拾起情绪,跟在陆佩兰之后唤沉缁福一声“沉爷爷好”。
沉缁福看她一眼,颔首,又与陆佩兰道:“我困了,就不去前院凑热闹了。”
“老爷身体要紧,您早点休息。”
而后陆佩兰与思汝让道,沉诺搀着沉缁福回房。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一分对视,也没有一声问候,生疏得不似从前。
“你爷爷怎么又打人啊!他知不知道家暴是犯法的!”
以前帮他冰敷擦药时,她就常常骂他爷爷是个暴力狂,怪老人。
她第一次来沉家是四五岁时,那时候爸爸刚创立四季珠宝没多久,期盼能与沉氏旗下的商城合作,多次携礼登门拜访,虽然最后合作没谈成,但大太太喜欢她,她又与沉莹玩得来,便时常来沉家做客。
那会儿沉诺还不是大太太名下的儿子,沉莹跟她介绍那是沉仕平外边的野种,不让她跟他玩。大概就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沉家所有人都不把他放眼里。哪怕到他17岁开始进入沉氏学习,能做出漂亮的策划,他爷爷还是会因为一个其他项目的失败而迁怒于他。
她以为,如今他已经这么能干,替沉氏拿下的战绩是一桩接着一桩,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怎么会,怎么会……
在沉仕平与陆佩兰跳第一支舞时,思汝还是见不到他下楼来。她思来想去,忙跑去厨房,找到以前相熟的一个佣人,吩咐送些冰块毛巾,到沉诺房里。
“要是他问起,就说是大太太吩咐,不必提我名字。”
“知道了,阿汝小姐。”
“多谢。”
思汝忧心忡忡,完全没注意到,在她走后,恰好经过听见对谈的周伊汶截住佣人,接过托盘。
“我正好去找沉总,让我送去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