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缈吐了一日,用了半年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是个视人命如草芥,没有半点温情的地方。
自此这群小姑娘最怕的人便是琬琰。
陆缈面上不显,手都有些发抖,她问:“两位姑娘叫陆缈有什么事吗?”
菀青道:“有人找你,在后门。”
找她?陆缈有些愕然,谁会来找她,她来这里这么久了,唯一的亲人只有阿回。
菀青替她解答了疑惑,“他说他是你阿爹。”
阿爹?是了,她还有一个阿爹,一个为了两袋米和一些钱财把她卖到乐坊的阿爹。
直到陆缈到了后门,亲眼看到陆闵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她阿爹真的来了。
他好像更老了,原来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长出了胡子,脊背不再那么直开始往下弯,他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满脸沧桑,风霜刻骨了。唯一和陆缈记忆中一样的便是他还穿着带补丁的衣裳,皱皱巴巴。
“阿,阿缈?”陆闵的声音好像也老了,没有原来那么清澈,怎么会这样,只是过了三年他为什么这么老了?
陆缈心里是怨陆闵的,怨他把自己卖掉,罔顾父女之情。
可现在她不怨了,因为他来找她了,这是不是说明阿爹心里是有她的?
因为家中实在太困难,所以阿爹才会卖了她,这是无奈之举。
看吧,她依然是个好孩子。
陆缈红着眼睛,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几圈就是落不下来,一腔委屈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好想和阿爹说,我想回家。
她在这里好害怕,每日谨小慎微的活着,不敢出头不敢做错事,时刻担心下一个死去的人会是自己。
可是她说不出来。
陆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上前来,那双眼睛里含着愧疚,一如当年。
“阿缈,阿爹对不起你。”还是这句话,除了这个,他不会说其他的了。
“阿爹没用,阿爹叫你受了这么多苦,我,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父亲。”陆闵的眼泪先落了下来,当初知道被骗了以后,陆闵一度想要轻生,他怎么能干出这么畜生的事来。
他最终把自己女儿推向了火坑。
陆缈咬着牙关,就是不说话,说原谅她做不到,说恨她也做不到。
她把陆闵拉到门槛上坐着听他讲这些年发生的事。
她走之后陆闵去了当初给的假地址等着,他想总不会贸然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地方吧。他拿着别人给的钱财,治好了陆襄的病,然后买了些东西做书画去卖,就在离那地方不远的位置。
陆闵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有没有用,他每日没有生意的时候便枯坐在那里,盯着那户人家的大门,期待着那一日他的阿缈能从里面出来,可从来都没有过。
后来文娘染了恶疾,不治身亡,陆闵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女儿被他卖掉,妻子因病离世,陆闵很快垮了下去,不吃不喝,惶惶终日。
支持他走到今天的是陆襄,他十岁的儿子一边念书一边照顾他,陆闵发觉自己无用至极。他痛哭流涕,陆襄说:“阿爹,我们去找姐姐吧。”
是啊,找到阿缈,不管怎么样都要告诉她,阿爹不是故意要把你卖到乐坊的,你阿娘便出身那样的地方,我怎么会让你重蹈覆辙呢,我只是被人骗了。
难道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陆缈受到了安慰,终究没办法原谅,听到文娘死的时候,她心里只那么一瞬间刺痛,然后便没有感觉了,是不是她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陆闵说他现在和陆襄在明徽城外二十里的一个村子里,靠着教孩子念书挣钱度日供陆襄上学。
他们聊了许久,陆闵要走了,他留下一句话。
“阿缈,你放心,阿爹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下次我带阿襄一同来见你。”
她真的还能出去吗?
不会的,陆缈自己否定了。
回了韶园里,菀青对她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很好,是个懂事的孩子。”
琬琰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按理说这种情况陆缈是不能去见陆闵的,可是菀青求了她,她说那个孩子很可怜也很懂事,见了亲人心情会好些的。
她们都是没有亲人的人了,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琬琰同意了。
“见你阿爹可以,但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什么下场你知道的。”
陆缈僵硬的点了点头。
回了房间,陆缈枯坐在床沿,摸着身下手感极好,绣工出众的锦被,忽然想起小时候文娘给她缝补被子。
她睡觉爱动,被子又不大结实,总被她蹬破,文娘也不怪她,只会在昏暗灯火下给她缝补被子再哄她睡着。
她是那么温柔美丽的母亲啊,怎么会死呢。
陆缈哭了。
仔细看着屋内的一切,好像她都能想起文娘。阿娘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若是条件允许,她会给自己的衣服上绣上一朵简单小巧的花。她总是在笑,似乎没有棱角,便是被那些坏人欺负了也不会竭力反抗,她那么温柔,最后还是死去了。
阿娘,我好想你。
陆缈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她不是个冷血的人。
阿回在门边静默不说话,她眨着大眼睛,无从安慰陆缈。
她的阿娘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第4章琵琶吟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