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几天他也是让人往周边县扩散消息,再度下发严防疫病的公文,将预防疫病的一些措施都发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还派人到开州去调拨一批石灰,用于消毒,可眼看着约定的日子到了,石灰却没有回来,好不容易听石灰回来了,却卡在了城门进不来!
石灰的民间用途自不用,连《周礼》里头都记载了石灰的烧制方法,不过里头所载的是用牡蛎壳来烧制石灰,而自汉以后,民间已经懂得了用石灰岩来烧制石灰的方法。
而且从汉朝开始,石灰的民间应用也渐渐推广开来,但凡居家日用、军事战争、治病救灾乃至于丧葬习俗和道士炼丹等等,都需要用到石灰。
苏瑜调拨石灰就是为了在元城县消灭疫病的传播,将县城的卫生死角全都清理干净。
听石灰被卡在城门处,苏瑜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因为他早就料到石灰会被卡,非但石灰,即便是赈济粮都会被卡,只要是官府的车队,都会被卡,甚至于连他出行都极其不便。
按他在民间已经拥有了不错的声望,老百姓都将他视为真正难得的父母官,出行不夹道欢迎,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也是因为他最近的一个举措引起的。
疫情已经扩散,得了疫病的灾民已经有很多死亡的病例,为了防止疫病的扩散,苏瑜下了强令,对这些患病死去的灾民,一律进行火葬!
这是他在杭州之时积攒下来的经验,因为土葬会污染水源,如果尸体被土狗等野兽刨出来,或者被洪水冲开,同样会污染水源,所以必须要尽快烧掉。
可古时之人,乃至于到了后世,都讲求入土为安,大汉子民又不是那些游牧民族或者离经叛道的蛮夷狄戎,自然不能用火葬。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措,让老百姓对苏瑜产生了极大的怨气,人口密集之处,情绪的传染是极其迅猛的,这些灾民很快就联合起来抵制苏瑜。
而抵制苏瑜本人,对苏瑜的抗疫病诸多举措,自然也就一同抵制,连同正常的赈济工作,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所以苏瑜才笃定石灰一定会被卡,可当他来到现场之时,仍旧吃了一惊。
因为堵在城门的百姓实在太多,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要对车队动手了!
苏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现身,他站在车上,用自己的身子保护这些石灰,并对老百姓进行喊话。
不得不,他在民间的声望还是有的,这些百姓见得苏瑜出现,也就没再动手,却如何都不准苏瑜入城。
苏瑜知道百姓都是守旧的,无法像他这般开明,如果他不是接受了弟弟苏牧的影响,或许也会跟这些老百姓一样,对火葬产生心理抵触。
可在杭州之时他是真切见过这种控制疫病的方法取得了多么巨大的成效的。
这些百姓没有动手拆掉车子,已经是对他苏瑜最大的容忍了。
他们不敢对苏瑜动手,却不会对车队的那些官兵留情,这些官兵在民间的风评本就不佳,自有百姓借题发挥,冲击这些保护车队的官兵。
眼看着一直僵持着,苏瑜咬了咬牙,既然这些百姓不敢对自己动手,那么也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他默默地跳下车子,而后掀开防潮的麻席和葛布,将极其沉重的草袋,扛在了肩上!
是的,他要自己将石灰扛进城!
这是怎样一种场景?
老百姓彻底呆住了,他们如何都想不到,堂堂父母官,竟然自己背着草袋,他可是读书人,他可是文官,他本可以高坐明堂,动动笔杆子和嘴皮子就好了,可他却深入民间,为赈灾奔走,整个大名府都流传着关于苏瑜的事迹和传。
而现在,这个瘦弱斯文儒雅的苏瑜,堂堂河北东路副转运使,竟然亲自做起了贱役!
官兵们沉默了,老百姓沉默了。
他们看着苏瑜艰难地扛着那一草袋的石灰,看着石灰撒满他那洗得发白的便服,这些可是生石灰,汗水将生石灰发开,苏瑜的脖颈和脸庞很快就烧得通红一片!
苏瑜默默地走着,直到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他的眉头紧皱,难道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仍旧无法得到这些人的认同吗?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满身风尘与泥泞,脚下的草鞋早已破烂,身上的衣服也是赃物不堪,但却掩盖不住他眼中的睿智和尊威。
那老者看了苏瑜一会儿,便拄着自己的手杖,走到了苏瑜的身边,将草袋分过去了一般。
“谢谢。”
苏瑜心头温暖,那一刻眼眶都差湿润了,在他的印象之中,老人都应该比较古板守旧,应该是最反对他的一批人,但又能够起到表率作用,能够得到这位耆老的认可和帮助,他是真心感动。
两人走了几步,心情好转的苏瑜也是随口问道:“敢问老丈名讳?”
那老人带着几分敬意,朝他低声答道:“老夫姓李,李纲,李伯纪。”
沉默的人流分开一条道,一老一少,就这么背着生石灰走过,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仿佛史书竹简上的铁划银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