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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女人的陪同下,小男孩把钱塞回了捐款箱,并向神父承认了错误。
“女士,像您这样一位,又美貌,又高尚的母亲,一定能把您可爱的儿子教育成才。”神父爽快地把那只小木马——可能是某位信徒捐赠的作品——送给了小男孩。但艾什依然对他没有任何好感,那副虚伪的笑容令他脊背发凉。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和您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共进晚餐呢?”
女人意识到自己钓上一条大鱼,立马抛了一个媚眼回去,“非常乐意,神父先生。我有好多需要告解的东西。”
傍晚的时候,艾什坐在房门外,听到房间里又传出令他厌恶的声音。
“你这臭婊子……淫妇……”房内传出了阵阵掌掴声。
“对,我是……妓女、婊子。我是淫妇……”
艾什在门外哭得泣不成声,冲出了旅馆。
等他回来的时候,房内已经平静下来。
“带我离开这里吧。”女人请求道。
“那你的儿子呢?”
“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好过在我身边。”
艾什正贴在门上偷听,脚下的地板发出吱呀一声,暴露了他。女人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什么,急忙披上衣服出门追赶,但艾什已经跑到了街上,随便钻入了一个小巷躲起来哭。
女人在旅馆附近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于是返回了房间,却恰好听见神父在里头和人通着电话。
“对,我找到那个臭婊子和那个小杂种了……没问题,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女人心中大骇,她没有料到那些人追查得这么快。未免打草惊蛇,她装作懵然不知,回到房间继续和神父调情,送走那个男人之后,便开始计划,如何能够摆脱追兵。至少也要让艾什平安离开。
到了晚上,小男孩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一进门就开始找他的小木马。如果女人真的想把他扔掉,他至少也要带着小木马一起走。气头上的小男孩用他的方式表达着抗议。
“我的小木马呢?!”
“扔了!”女人不耐烦地回道,“我在外面找了你好久,你都不出现,我一生气,就把那玩意儿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现在应该已经被运到镇子外围的垃圾场了。”
艾什气得攥起了拳头,什么话都还没说,自己却先红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女人因为前一天的疲惫还在熟睡中,小男孩却已经溜出了旅馆,跑去镇子外的垃圾填埋场。他打算在这里找到小木马再回去,或者等妈妈担心他,来找他的时候再回去。
这里像一座垃圾堆成的巨大峡谷,机器人在这里扫描、分类可回收的资源,然后将回收价值低的垃圾压缩成块,再进行填埋。这里到处可以看到被人遗弃的没用的旧东西:旧的沙发、相框、玩具熊。这里是所有不被需要的、不被爱的、没有家的小可怜最后的归宿。
在堆积成山的垃圾中寻找一只不起眼的小木马,艾什知道这样的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他还在为了昨天的事赌气,他简直不敢相信,女人真的想把他扔了,然后一走了之。就像扔掉那些旧衣服,扔掉自己送给她的那些画一样,没有丝毫的留恋。想到这里,艾什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尖一阵酸楚,热泪滚滚落下。
“那我也不要再喜欢她了!”艾什这样想着,“这样,就算她把我扔下了,我也不会伤心了。”小男孩擦干了眼泪,气鼓鼓地用树枝戳着一旁的垃圾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到了中午,艾什逛得有些累了,趴在一只巨大的泰迪熊的腿上休息。泰迪熊少了一只眼睛,棉花从脖子的断裂处跑出来,他面朝着垃圾场的入口处,低垂着的脑袋似乎因失望而变得沉重。“他是不是也在等谁过来找他呢?”艾什循着脚步声向入口处张望,女人依然没有出现,发出声响的不过是机器人而已。
艾什有想过回去,回去洗澡、吃午饭,向妈妈认错道歉,或许还要再被发刷好好地打一顿屁股。“错的又不是我!”小男孩气愤地翻了个身,“是她把小木马给扔了,是她想扔下我自己逃走。”艾什改变了主意,他要在这里等到天黑,等到女人心急如焚地四处呼喊他的名字。“让她等久一点,作为想扔下我逃走的惩罚。”小男孩狠下心来,想着也要让女人着急害怕一回,以此换来更多的关心和溺爱。
艾什趴在泰迪熊的身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太阳眼看着就要收起最后一缕柔情的注视,沉没在地平线的尽头。此刻这座垃圾峡谷已不再是,充满惊喜等待探索的游乐场,垃圾山投下巨大的黑影笼罩周身,机器人行进中发出的声响更让小男孩汗毛竖立。
“呜……妈妈——”哪怕还在为了昨天的事生气,感到害怕的时候,小男孩下意识的反应仍是喊妈妈——那个甚至不允许艾什这样叫她,只准让他称呼其为“肯尼迪太太”,的女人。艾什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依靠了。
饥饿与恐惧轻松破解了小男孩的任性赌气,他最后拥抱了一下泰迪
', ' ')('熊,随后拔腿就跑,冲出了垃圾场。看到街道上暖黄的灯光,小男孩终于放下心来,慢悠悠地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并没有如设想的那样,看到女人在旅馆门口等他,却看到旅馆门口竟然拉起了警戒线。
小男孩敏锐的直觉令他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钻过人群,穿过警戒线直奔二楼,他们所住的房间。
艾什颤抖着双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里面正有两名警员,正在抽烟聊天。
房间中央的床上,女人已经没了呼吸,缠绕在脖子上的尼龙绳,勒出了深紫的血痕,吊在床头的铁杆上。
艾什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他看到母亲的手里紧握着的,正是先前被她藏起来的小木马。
两位警员似乎被突然出现在房间的小男孩吓了一跳,连忙掐掉了手中的烟,询问小男孩的姓名、身份。
艾什听不到任何人说话,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踏上逃亡之路以来的种种画面。
他想起女人当着他的面绞碎了他最喜欢的T恤,烧掉了专门送给她的蜡笔画;想起女人发现他偷钱之后重重地打了他的屁股,却又给他涂药,唱歌哄他睡觉。他想起女人说的:“用错误的方法,得到的越多,最终失去的就越多。”
艾什从女人的手上接过那只木马,同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其实他早就猜到,小木马只是被藏了起来,并没有被扔掉。
“妈妈……”艾什推了推女人的身体,她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而已。小男孩自责地想到,他应该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向她道歉,为他一直以来的淘气向她认错,求她带自己一起走。哪怕要再被发刷打一顿屁股。妈妈一直在等他回来。
“让她等久一点,作为想扔下我逃走的惩罚。”艾什的心头一阵绞痛,他万分后悔,自己居然有过这样的念头。
女人在临死之前,手里仍然紧握着那只,预备要还给艾什的小木马。小男孩不敢想象,女人被勒住脖子的时候,是何等的心急如焚,痛苦悔恨。而他为了自己的任性,就这样让她一直等着。
“喂!小鬼,这个臭婊子是你母亲?你是不是叫艾什?艾什·肯尼迪?”
小男孩什么也听不见,他扑在女人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着,不断地哭喊着向她道歉。
“妈妈……妈妈,呜呜呜……妈妈——”
“艾什……你还好吗?”女法警推醒了他,“做噩梦了吗?”
艾什茫然地坐起身来,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回忆里。他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女警轻抚着男孩的背,安慰他道:“没关系的,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艾什,我们快到了。”
男孩望向窗外,黯淡的暮色在车尾追赶着,吞噬着所有被甩在身后的景色。
可是车跑得再快,也不能甩掉过去。
“小小的野马,你快些跑吧。让那些痛苦和悲伤,都追赶不上。”
艾什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够快、够久了,结果只是睡个觉的功夫,又被痛苦的回忆追赶纠缠。
文书手续早已办妥,在富兰克林家的门前,法警将小男孩和行李箱都交托给了他的新监护人,结束了这一路的护送工作。
望着女警离开的背影,艾什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妈妈……”
她没有听见,车径直开走了。
艾什似乎回忆起了过去听到过的一首歌谣,可是他记不清歌词了。
小小的野马,小小的野马。如今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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