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论上的东西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记得这个,说发好的面,要抻长,然后切成小剂子,再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饺子皮,然后包上馅儿就行了。”
他说得很轻巧,但做起来的时候,不是剂子太大,就是太小,要不擀出来的面皮比随玉的脸还大,要不就是小得可怜,一连废了好几个过后,林牧青终于掌握了剂子到底应该怎么分。
林华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包饺子,包出来也确实是像那么回事,只是放了一会儿就塌下来了,再一看,饺子底下已经破了洞了。
春娘笑得合不拢嘴,她打趣到:“阿青啊,包子都会做,怎么着饺子就不会了呢?”
林牧青捏了捏鼻子,最后捏得自己的鼻子一鼻子白:“我学学。”
他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很强,看林华包过一次之后,慢慢摸索着,终于包出了一个合格的饺子,肚儿圆圆,顶上却是散开得像伞叶一样,可爱又漂亮。
“我就说难不倒我。”林牧青包会了一个之后,手上的速度就明显地快了起来,一排饺子很快就包好了。他又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铜钱,在水里洗干净了之后,混着肉馅包子了饺子里,“你们那儿有这种习俗吧,谁吃到加了料的饺子,谁的运气就会好。”
随玉想了想:“嗯,对,但我从来都没有吃到过。”
“今年你一定能吃到。”林牧青摸了摸他的脸,把他的脸也摸得一片白,“所有的好运都是你的。”
他们没有包多少,随玉想他们可能是不太爱吃这个,只是为了迁就他,才包了饺子,他领了他们的好意,也很开心。
在看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随玉才真正地有了一种过年的感觉,他从去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从京城出发,到八月十五中秋月圆的时候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从容平和的心境。
“林牧青,能喝酒吗?”
他们家的饭桌上一般不会出现酒,林华太小,春娘不喝,林牧青为了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也很少喝酒,但今天这个日子,也确实可以小酌两口。
买来为了祭祀的酒还剩着一坛,林牧青拍掉了上面的泥封,倒了一小杯放在随玉的面前,春娘也朝林牧青示意要一杯,林华也想,但随玉没让。
随玉轻轻地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京城里流传的那句话,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林牧青调馅儿的功夫很好,饺子的味道也很好,随玉把那一杯酒喝下肚,脸已经红了,最后不出意外,那个包着铜钱的饺子是随玉吃到了,他的牙被硌得一酸,吐出来的时候屋里剩下的几个人都在为他鼓掌。
“希望小玉儿明年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希望嫂子明年能万事如意,开心快乐。”
随玉又把眼神落在林牧青的身上,他的脸有些红,眼睛里弥漫了雾气,也想听他说吉祥话。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随玉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抬眼对上林牧青的视线,难道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这会儿春娘和林华都在,他没好问,只能等一会儿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再问清楚林牧青的意思。
春娘年纪大了,今晚又是包饺子又是煮饺子聊天,又喝了一点酒,早已经过了平日她睡觉的时间,虽然有守岁的习俗,也只是交给了林牧青。
“你们去玩吧,我今天有些乏,就不跟你们去玩了。”她想了想,“阿青,记得晚上带小玉儿泡泡脚,可不能忘了。”
“我知道了。”
春娘回了房间,剩下的时间就是他们几个人的,林华早已经眼巴巴地等着去放烟火,很快就把灶房里收拾完了,中午挑出来的菜放在灶边,旁边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这是长明灯,大年三十都要留这么一盏,示意以后前途光明。”
终于到了玩的时候,林平带回来的烟火有很多种,有那种点燃之后只是巨响的二踢脚,有点燃之后就燃成美丽烟火的富贵花开。
随玉的胆子有些小,不敢玩那种巨响的爆竹,只能玩那些没有声响,又开出漂亮烟花的富贵花开,林华胆子大,不一会儿就炸开了声响。
从林华这里开始,不一会儿整个寨子里都噼里啪啦地响了一片,看来不止是林华,还有很多小孩儿都玩起了爆竹,声响此起彼伏,随玉只能捂住耳朵。
林牧青又点燃了一只可以拿在手上的烟火递到随玉的手上,看着他的脸在一团焰火之后,虚幻得都有些不真实,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他一只手落在了随玉的侧脸上,另一只手按住了林华的脑袋让他偏向的另一边,随后亲在了随玉的唇上。
这是他们约法三章以后,林牧青第一次这样跟随玉亲近。
因为林华在,他亲得不露骨,就只是在随玉的唇上贴了贴,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味,觉得自己喝的那么多酒,都不如随玉身上的酒味醉人,最后是一直克制自己,才轻轻地咬了咬他的唇瓣,才放开他。
玩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林牧青把林华赶去睡觉了,又吩咐他打热水泡脚,灶里的火一直没有停,热水管够。
林牧青也打了水让随玉泡脚,随玉平时也有泡脚的习惯,但今天春娘又特意提了一句,他有些好奇。
“在我们这里,大年三十泡脚,就能让脚长得光,以后蹭饭啊逃命啊都能跑得很快。”
“哦”随玉应了一声,就安心泡脚。
等跑完脚之后,林牧青又拿了扫帚,把屋子里打扫了一遍,随玉窝在被子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为什么要扫地?”
“明天不能扫地,今晚上要把家里的尘土都扫出去,来年家里就没有虫子。”
林牧青扫完之后,又坐在床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压岁钱。”
随玉接过来,红封有些沉,他看向林牧青:“我已经成亲了,还有压岁钱吗?”
“你在我这儿,就是七老八十了我也给你压岁钱。”林牧青脱了鞋上床,贴在随玉的身边。
随玉推了他一下:“你去衣橱里拿个东西。”
林牧青将信将疑,又下床去,这个衣橱上次随玉走的时候整理得很整洁,林牧青和他的衣裳分得很清,他的衣裳春娘都是给他做的浅色的,林牧青的衣裳都是深色偏多,他从随玉的那一堆衣服里,找出了一双不是春娘手艺的袜子,不是随玉的尺码,是他的。
林牧青抓起两只袜子,飞快地回到床上,他双手捧着随玉的肩,使劲儿地摇了摇:“这是你做的吗?是做给我的吗?”
他的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快乐,那双历来飞扬的眉在此刻更是像要飞出天际,眼睛也微微地眯起:“什么时候偷偷做的?”
随玉挥开他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脑子有点晕,但还是没有忘记今天在晚饭时想要问出的问题:“林牧青,你今天晚饭的时候跟我说,希望我心想事成,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牧青还在翻来覆去地看那双,闻言抬起了头:“你想的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随玉在被子下的脚踢了一脚在林牧青身上。
林牧青这才笑起来,把之前就跟他说过的承诺又一次讲给他听:“等开春不再那么冷的时候,我带着你跟着送药的车队,去中州,然后咱们再一起去廿州。”
随玉立刻坐直了身体,一遍遍地重复:“你一定要记得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他从钟校尉的嘴里学到的话,此刻用在这里正正合适。
随玉眼尾一挑:“你还会这句话。”
林牧青伸手去挠他:“会不会说话。”
随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举起双手投降:“那我记得你的承诺了,等来年入春,你就带我去廿州。”
“是,带你去找你的亲人。”
随玉眨了眨眼睛:“那这双袜子就算是你的新年礼物了。”
“怎么,不答应你你就不送给我了?”
随后林牧青又问他:“随玉,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随玉抬起眼睛:“什么实话?”
“来自哪儿,到哪去?真实姓名,家世背景?”
随玉沉默了好一阵,屋外是间或的爆竹声,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父亲却是不仅仅是一个教书先生,他是前太子太傅。”
随玉的故事跟钟校尉跟他讲的一模一样,只是在听随玉讲的时候他的心口一阵一阵地泛酸:“从京城走到这里,路上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林牧青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问这一句全是废话,又轻轻地把随玉给他做好的那双袜子往旁边放了放,然后去抱他。
“那他们说的,你曾经跟当今陛下议过亲,是真的吗?”
“假的。”随玉踢了他一脚,“怎么可能?你以为皇子的亲事会像民间一样被大肆宣扬?但凡被流传出来的,都不是实情。”
“那你为什么会被单独流放?而你的家人们都去了廿州?”
“他有病。”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是大逆不道,只是现在这里是在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云北,夫夫之间的耳语不为任何人所知。
随玉不是很想说起他,把话题岔开了。
林牧青坐起来:“既然你今天跟我开诚布公了,我就再给你一个新年礼物。”
“什么?”
“还记得我年前带你去的云西?云西戍边军的钟校尉应该是你嫂子的好友,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你家人的住址,用钟校尉的笔迹向他们报了平安,还送了些生活必须的东西过去,还有你哥哥需要的护心草。”
随玉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像是想明白了,觉得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送了东西给我家人?”
“等送东西的人回来,应该会有你家人的信,你先看看是不是你家人的笔迹,如果是真的,咱们就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到时候去找的时候就会事半功倍。”
随玉倾身抱住林牧青,林牧青只觉得自己颈间有滚烫的泪落下,这下他才终于确认,林牧青没有骗他,是真的在做打算带他去找家人。
在动作间,随玉身上的亵衣散乱了大半,屋里的炭盆燃得足足的,并不会觉得冷,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牧青那双粗糙的手已经握住了他露了一半的肩,他的手心都是茧,划在随玉肩头的时候带着些奇异的感觉,他心口突然一阵麻,想推开他的手,却又僵在了原地。
屋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对了,像是浓稠的蜂蜜罐子突然被打开了,蜜糖的甜飘得满屋都是,随玉的脑子很晕,眼前的林牧青也晃出了虚影。
林牧青按住他的手,目光里都是询问。
随玉的眼底很湿,像是一汪清澈的清泉,林牧青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抓不住浮木,只能深深沉溺。
子时刚到,整个寨子里顿时爆竹声响彻山谷,在那一声声的爆竹声里,随玉的声音被掩盖住,却又让林牧青听得更清楚。
他喘着粗气,在随玉眼前一片白光的时候郑重又真心地落下一个吻在他的颈侧,随玉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送到了他的眼前,他悉心珍藏,从此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第39章决定
跟云北的一片蜜糖香不一样的是廿州,廿州的风是苍凉又肃杀的,随家一家人围在烧得热热的炉子面前,上面摆着些板栗土豆红薯,板栗崩开之后,一阵绵绵的香在屋里蔓延开。
涂虞用钟校尉送来的银子,又找了村里的人把那破败的房子重新加固了一下,至少不会再漏风,又带着随施去镇上买了好些年货,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女红。
所以又一人买了一件成衣,过年的时候,几个人都穿上的新衣裳。
随旌的身体因为及时送来的药,也不用再整日卧床,这会儿也披着厚厚的披风,和家人们围在一起。年夜饭还是包的饺子,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只是少了一个往年的开心果。
吃完饺子之后,涂虞从炉子边捡起一个开了口的栗子,剥开之后递给随旌,然后又清了清嗓子:“父亲,小妹。”
随运昌和随施都看向涂虞,他们本来在说着开春的打算,看在门前的那块地里种些什么,又想去村子里问问村长,看村里有没有蒙学堂,如果可以的话,随运昌愿意去学堂里给村里的孩子启蒙,好歹能换一点生存的物资。
随施和随运昌的谈话被涂虞打断,父女两个人看着涂虞,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随旌看了涂虞一眼,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涂虞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他咳嗽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我打算等开春,往云西去一趟。”涂虞定了定心神,“虽然有信说小玉儿还活着,但我们一天没有见到他,心就一天也定不下来。”
“小虞啊,这太危险了。”随运昌看起来比往常老了太多了,以往还有些黑色的头发,到如今已经是苍白一片,“从这里去云西,你一个哥儿..”
“我不会有事的,只是家里,就要小妹你操心了。”涂虞心意已决,送来的银子草药和生活物资都太蹊跷了,他必须要自己亲自去确定随玉的安危。
随运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要他为了得知儿子的安危,牺牲掉自己的儿媳妇吗?
“小虞,我不同意你去。”随运昌摸了摸胡子,“我已经快失去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你一个儿媳妇吗?”
涂虞摇了摇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从我嫁进随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把小玉儿当自己的孩子,谁能放心自己家的孩子离开家这么久?”
随运昌还想说什么,一边的随旌开口了:“爹,让他去吧,不走这一趟,他不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