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1 / 2)

<h1>第76节</h1>

谢中士:…………

当年在天水城里,蔡双姑娘也算是艳名远播,如今却是气质大变,那一手叉腰的样子泼辣又精明,一嗓门子吼过来,居然连他这自觉心如死灰的人也忍不住抖了抖。

默默地拿过扫帚,谢中士连换了几个姿势,都觉着反手撇脚的有点别扭。蔡双看不下去,一把夺过来给他示范着扫了几下,没好气道:“大少爷,看清楚了吗?”

谢中士脸上没什么情绪,剑眉下眼珠子动了动,算是打量了她一眼。

若不是看在谢家夫妇的面子上,蔡双真是懒得理会这人。她有点无奈地拍去旁边一个箱子上的灰尘,示意谢中士坐下,随即说道:“谢二公子,你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世上谁没有点苦处。这世上本来就是各人屋前雪,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与皎洁。我厂里有不少女工从前是流民,那才叫真惨,可她们都活着呢,渐渐地有了丈夫儿女,有了盼头,如今苦尽甘来活得越来越起劲。好好过,你不会苦一辈子的。”

谢中士没有答话。

蔡双已经习惯他的沉默了,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当初也活不明白,是林大哥跟我说,人生辽阔,这世上除了男欢女爱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我可以为了情爱奋不顾身,但在此之前,我至少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江和湖,陆和海,瞧瞧天穹之下每一寸绝好的风光,之后再做决定,要不要将有限的人生都投入到儿女情长、缠缠绵绵之中。”

她当年会哭会笑,其实却是跟谢中士一样的行尸走肉。若非阿可,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被温柔以待,就想温柔待人,看到跟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就免不了想要拉上一把。

微微笑了笑,蔡双盯着谢中士的眼睛道:“你不是替别人活的,别人做什么你阻止不了,也没必要背在身上。这世界也没那么令人失望,当你以恶意去揣度人性,见到的自然是地狱洞开、魑魅横行,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有恶自有善,坏人多,好人更多。”

“…………”

与蔡双对视片刻,谢中士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波澜不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蔡双也不再多言语,背过身顾自己去忙活了。杂物房颇大,要整理好需要一个上午。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两个孩子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连少年老成的穆风看上去都有些好奇。

蔡双是想让谢圆圆和穆风别老闷着,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没真想押着他们干活。见状也不催促,笑眯眯道:“这里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呢,天子从京城里也带了些好东西来,都放这里了。你们感兴趣,我一会挖出来给你们摸一摸。”

谢圆圆喜欢各种好看的小玩意,穆风却指着一个形制奇怪的马鞍问道:“这也是天子的?”

“对,天子养尊处优的没怎么骑过马,这个马鞍材料好,软软的不会磨着大腿,前后加高了也不容易摔下来。”蔡双道:“全天下也就这么一个,别看不起眼,听说造价要好几两金子呢。”

“天子……”

听到这里,一直安安静静跟个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的谢中士掀起眼皮,忽然有了反应。

他破天荒地一开口,剩下三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被六只眼睛瞪着,谢中士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自在。他扯了扯嘴角,从蔡双额角流下的一滴汗珠上移开视线,目光淡淡地看向那个马鞍。

沈氏重病,别人察觉不出什么,谢中士却闻到了阴谋的气味。

打蛇打七寸,这一招是冲着孟昶青去的。到时出了什么事,云阳一乱,天子说不准真能趁机逃出去。他的确厌恶林可,但遭逢巨大变故,又因为蔡双日日唠叨的缘故,对云阳已经没有太大的敌意,此时更恨的反倒是这个风吹草动就逃出京城的无能皇帝——

“天子的东西,你们最好还是别碰。”谢中士顿了顿,顶着一大两小的诧异视线站起身,缓缓走过去,将马鞍放到高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没人看到,他抚上马鞍的手,夹了一根长而尖利的木刺。

☆、第127章 落花

谢中士的小动作没人知道。同样是坑人, 他的风格与孟昶青的计划详尽、大开大合不同,更为阴狠, 有时却能起到奇效。

但这效果一时还看不出来。

连续盯了几天,冯远征都没有任何的异动。而沈氏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 脸色灰败, 白天夜里一声声地咳嗽, 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孟昶青只能陪在她的身边, 生怕一个回头, 人就没了。然而这样一来,沈氏一点一滴的变化就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养大自己的姨母像是枝头即将凋落的鲜花,无可避免地渐渐憔悴下去。

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孟昶青仍像前些日子那样处理公务, 没有一丝不对劲的样子, 强大得近乎有点虚假, 让人反而生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怀疑哪天他就会耐受不住, 骤然崩塌。

直到这一天终于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到了此时, 沈氏已经明白所谓的“假死药”都是谎言, 她拿到手的, 其实就是一颗置人死地的慢性毒.药。她也知道, 天子正在等她死去的那一刻, 因为唯有这样, 才能真正让孟昶青心神失守,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拖住孟昶青而被抛出的牺牲品。

但即便如此,沈氏还是将一切都埋在了心底。她不住地咳嗽着,唇边溢出缕缕血丝,脸上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孟昶青半跪在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的神情让沈氏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藐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孩子。

“青儿。”她艰难地开口,嗓音粗粝嘶哑:“你心里那个人,不管他是男是女,抓住了别松手。姨母不能陪着你,也看不到你娶亲了,你跟他要好好地过日子,别再一个人……”

说到一半,沈氏就有些喘不上气来。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她勉力压下喉间的不适,用尽力气反抓住孟昶青的手:“姨母这辈子什么都有了,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你。别去恨,好好地活,青儿,你一定要好好地活。”

日光的余辉渗进了沈氏暗沉的双眸之中,让她的眼睛像是乍然亮起。但这抹亮光转瞬即逝,天光渐灭,窗外风起,摇得雕花木门哐哐作响,烛火扑闪几下,呲地一声熄灭。孟昶青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地伸出手去探沈氏的鼻息,全身僵在那里,半晌不曾动弹。

门口似乎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却全都顾不得了。心口像是骤然空了一块,某些东西忽忽悠悠地散去,再也取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孟昶青侧头看去,那个密卫脸色煞白,竟是被他身上的煞气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妥,孟昶青从怀中掏出白银面具戴上,冷冷道:“何事?”

“主子,天子已经知晓沈夫人的死讯,大怒之下将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闷在房里。”密卫道:“而冯远征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像是有什么计划的样子。”

孟昶青替沈氏掖好被角,又帮她理了理头发,细致得仿佛她还活在世上。做好这件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起身,竟是在原地微微踉跄了一下。密卫赶紧出手扶住他,孟昶青一把推开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走吧,我们去‘行宫’看看。”

沈氏的病情进展太快,但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孟昶青生性多疑,即便没有证据,仍然不肯排除她中毒的可能性。而如果沈氏当真是中毒,那天子必然是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

姨母死了,但他还活着,大楚千万百姓也还活着。阿可在前线浴血奋战,此时此刻,不论是颓废也好,悲痛也好,对他都是一种奢侈。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走上这一趟。

然而赶往天子所在小院的路上,孟昶青却不想,自己竟在路边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暮色沉沉,司马康笼着手看向他,神色间有些悲悯:“孟大人,你要往哪里去?”

孟昶青停住脚步,无喜无怒地扫了他一眼。

“人生不得长称意,世事无常,难得糊涂。”

司马康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无非是自寻烦恼而已。即便是沈夫人,也不愿见你画地为牢。何不如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天子只要活着,哪怕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也仍旧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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