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远放在景仪殿的礼物不知道宣仪有没有看,他自己倒是怯懦了。哄着宣仪睡着的一个晚上,他自己也清醒地认识到,他不能完全将宣仪当作小孩子来看待,从情感上他爱慕着自己,从名份上他是明媒正娶的郎君,可是他却没有办法付出同等的感情。如果是现代,他肯定会与他保持距离,可是在这里却不行。
好在宣仪还没有被标记,未来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大兴的科考每两年一次,固定在十月上旬,虽然还有好几个月,但科考的准备工作已经提上日程了,江容远想做一些改变就要抓紧了。他这些日子和林桓宇已经商讨出一个大致的方针,难的是如何向群臣开这个口。
皇上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但事情要顺利推行就不能单凭他张张口,特别是改变制度的事情。这种察举加科考的选拔方式,江容远不相信在官员之中没有利益链,或是威慑或是信服,总要让他们不得不低头。
江容远试着做了几个威严的表情,却是越看越可笑,总是学不了帝王的那种不怒而威。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鹤山不过是转身取了个朝服,回头便看见皇上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模样。
昨夜他都已经入睡了,皇上带着一身寒意突然而至,匆忙得他都来不及起身相迎。“皇、皇上……”不等他说完,便一把被皇上拉进怀里,皇上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沉默不语,那模样像是个受了惊寻求安慰的孩子。不知怎么鹤山想起自己小时候向母父撒娇的情景,情由心生,他试着伸出手回抱住皇上,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江容远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幼稚,可就是想见他,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江容远自认为是一个普通人,即使传到了一个皇帝的身上,内里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雄才大略,也没有什么野心勃勃,他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想帮助一些人。所有他会害怕,害怕不能应付咄咄逼人的朝臣,害怕会生什么变故,害怕会弄糟平和的现状……
被窝还保留着鹤山的体温,让他因为不安而冰凉的手脚感到了一丝惬意,但他躺在床上还是紧张,瞪着一双眼,迟迟不能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叹,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一丝丝缠绕上他的经脉,将他不安的神经一根根舒缓。江容远似乎被轻飘飘的风托起,焦虑被轻柔地抹去,灵魂被轻轻摇荡,宁静、好梦。
“小鹤,你觉得朕这样有威严吗?”江容远语气沮丧,“都说皇上是不怒自威,可朕怎么瞧都瞧不出朕的威严在哪里。”
“嗯……”鹤山仔细端详着皇上的脸,细致认真的目光盯得江容远不由脸颊泛红、目光闪躲,看了许久鹤山才轻声答道,“皇上的目光太温柔了。”
他清泠的声音像山泉润过心间,江容远突然伸手将他的一缕发丝拈在指尖:“朕今日想吃牛肉羹,你让膳房做好了,等朕回来。”
熟稔亲昵的语气似是寻常丈夫出门前对妻子的交代,鹤山低着头“嗯”了一声,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自上朝起江容远就刻意板着脸,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是不咸不淡地嗯两声。他这副模样果真吓到了不少人,朝堂上比往日都安静许多,没有人敢去当一个出头鸟。
见自己的表演起了效,江容远乘胜追击,点了负责准备科考之人:“黄爱卿,今年科举准备得怎样?”
黄爱卿突然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但还是尽忠尽职地将事宜一一汇报,可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等来皇上一句答复。他停了话头,朝堂上便是鸦雀无声,黄爱卿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抬头,却对上皇上意味深长的幽幽目光。
“不知黄爱卿可否听说过木亘君此人?”江容远手指哒哒地在龙椅的扶手上敲着,也敲得黄爱卿的心一颤一颤的,他不明白皇上突然转换是何用意,只能揣度着说:“此人在民间颇有名望,臣自是听说过。”
“那黄爱卿对他的文章评价如何?”
“这……还算是有些文采。”皇上冷淡的语气让他不能揣测出皇上对木亘君是何态度,黄爱卿也只能保守着回答。
“还算是有些文采?”江容远的声音拔高了不少,“黄爱卿的意思是你能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是吗?”
此话一出,黄爱卿忙不迭地跪下:“臣不敢,木亘君见地深远,文采斐然,臣不敢当。”
江容远顺势暴起,猛地一拍桌子:“那朕怎么没有在朝堂上见到此人?你这个负责科考的是怎么办的差?”
“皇上,”黄爱卿慌乱地辩解,“可能是他科考未能通过。”
“你既说他文采斐然,那又为何没能通过科考?”
“这、这可能是他未曾能参加科考。”
“这般有才之人都没能被举荐参加科考,都是怎么干活的!不能尽到举荐之责趁早给朕滚蛋!”江容远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不只是木亘君,还有很多人只因为平民百姓、苦读数年都求不得一个考试的机会。那些来自最底层的悲愤,位高权重者能体会到几分?
由黄爱卿迁怒而去,江容远痛心疾首地怒斥着满朝文武。骂够了,江容远径直拂袖而去,留下一朝胆战心惊的大臣汗流浃背。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得好慢好慢啊
☆、心扉
江容远算是体验了一把皇上的天威,只不过没有体会到快意,倒是紧张得汗湿了衣衫。幸然朝堂上发生的事都是按着他的剧本来的,若是被朝臣用其他理由驳斥回去,他不一定有合适的应对方法。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改制撕开一个裂口,日后还有得争执辩论。
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人心难测,威慑不过是一时之举。江容远扶额,为长久计,他还是得好好学一学驭下之术,只是……想起自己一个冷脸就被吓得不得安生的黄爱卿、想起自己几句怒斥就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朝臣,江容远摸摸自己的胸膛,只愿自己他日若是习惯了帝王的权势,不要忘记本心才是。
今日不为明日忧,或许明日心意会发生改变,但现在他只想去栖霞斋讨一碗羹汤。
栖霞斋热气裹挟着香味扑面而来,只等着下班回家的人。有心中所念之人的地方才是家,宫内华屋三千,但只要栖霞斋有家的感觉。若不是怕给鹤山招来闲言碎语,江容远真愿和他如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日夜相守在这栖霞斋,虽然鹤山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鹤山自是不知道皇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正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将江容远不爱的香菜末撇去。江容远爱极了他低头做事的身影,特别是看他发丝垂落在耳畔,乌发衬雪肤,格外得好看。鹤山一抬头便对上皇上这般直接的目光,面色一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将盛好的牛肉羹放至江容远面前。
朝堂上的神经高度紧张早让江容远饿得前胸贴后背,略略吹了两口,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品尝了。蛋丝滚着牛肉小粒伴着粘稠的汤汁,润滑适口,熨帖着疲惫的身心。“好吃!”江容远忍不住交口称赞。
一旁伺候的流云忍不住插话:“皇上,这可是我们郎君亲手做的,自然美味。”
原以为鹤山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只爱好安静地读书写字,没想到还长于沾满烟火味的厨艺:江容远惊奇不已:“小鹤你还善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