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某人掩藏情绪的能力太强,以至于难得纯情的心思根本没被发现,清竹坊须发皆白的老板见他们进门,便微笑着迎上来,温和地说:“两位,要看些什么?”
这书店外面看着不大,不过门脸虽小,进去纵深倒挺深,两边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书籍,在狭窄的空间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纸墨香气。
谢良钰略略看了看书名,有些惊讶。
这里藏书的丰富程度倒出乎他的意料——他脑中自带着卷帙浩繁的金手指,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也已经有了些了解,自然知道其中一些书的价值,可它们就与普通的四书五经摆在一起,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有些名堂。
谢良钰见另一面摆着些文房四宝,便也过去顺便看了看,那些倒没什么稀奇——都是些文人常用的,从最便宜的贫寒学子,到稍宽裕些的商贾子弟,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再高级的就没有了。
这大齐国对商人偏见不算太大,从商者家中子弟也能入仕,只是名声不大清贵罢了。
除却这些,书馆中最多的还是各种誊抄本,版面干净,装订朴素,但相应的卖价低廉,算是对寒士的照顾优惠。
“老板,”谢良钰从怀中取出一册自己抄写装订好的书,开门见山,“在下姓谢,是个读书人。今日刚刚搬到隔壁,正用功准备明年科试,想做些抄写补贴家用,不知您这里是否需要?”
旁边的洛梅娘也露出甜甜的笑来,适时送上新摊好不久的薄饼——还是他们出门的时候,族长家里不放心给带的,到镇上时还热乎着,此时刚巧拿出来做人情。
农家自己摊的饼卖相不算太精致,但自家人吃的,用料实在,再加上谢冯氏手艺不错,一掀开篮子上的布巾,那饼上淡淡的麦香气便一股脑涌出来,谢良钰面上不动,却竟被勾得有些饿了。
那老板看上去也微有些惊讶,不过他看面前一男一女都面相俊俏和善,显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再加上今后就成了邻居,便未拒绝,笑着把书稿和篮子都接了过来。
“客气了,客气了,小相公瞧着便是人中龙凤,日后若闲来无事,不妨常来陪陪我这老头子啊。”
洛梅娘惊喜地转头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她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是怕他们囊中羞涩买不起书本,邀请相公来此读书呢!
相公果然厉害!
谢良钰不知道自家小娘子已经对自己盲目崇拜了起来,他面色不变,只微笑着道了声谢,并不多言,老板稍稍一愣,这才想起来翻开手中的书册。
他本没抱太大希望,抄书也是有技巧的,字要规整,最宜用馆阁体,行列不说,一撇一捺都要整齐,这后生如此年轻,便是再老成,还能比得过用了几十年笔杆子、下过不知多少次试场的老书生吗?
可他定睛一看,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老者忍不住刷刷翻过几页,脸上惊异更甚,“这是你写的?”
“是,”谢良钰轻轻点头,“日前刚生一场大病,腕力有些绵软,只是今日家里紧张,不得已来此以次充好,您见笑了。”
梅娘急得连忙暗暗推了她一把——她不识几个字,却实在觉得相公的字是极好的,再说,就算是有点瑕疵,怎么能这样自己说自己“以次充好”呢?真是个书呆子!
谢良钰安抚地悄悄拍拍她的手背,一脸坦荡。
那老者果然笑了。
“小友太客气了,这字工整挺秀,虽中规中矩,却掩不过行间风骨盈然,好字,好字!”他仔细看看那些字,确实发现字形字意虽美,可笔锋转折处确少了些力道——若谢良钰不说,他未必瞧得出来,可谢良钰这么一提,非但没让他不满,反倒让他对这年轻人欣赏起来。
胸怀坦荡,不卑不亢,实在是君子之风!
谢良钰笑笑:“不敢当,这样说来,您答应收下我的字了?”
“当然!”老人家一口答应,随即笑着拍拍脑袋,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递给他,“你抄的这册《中庸》,我便收下了,这册《中庸解义》,你回去抄诵三册,合并一起,我予你二两纹银,可好?”
洛梅娘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这、这读书人这么好赚钱的吗?那可是二两银子!就算县里物价高,也够他们一家三口宽松生活至少一个月的,相公只写几个字,就赚到手了?
也……太厉害了点吧!
谢良钰感受到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也忍不住心下欢喜,他从未有过这种因为旁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绪的感觉,此刻忽然体味到,酸酸甜甜的,还挺让人心动。
对面的老者看着两个青年男女不自觉流露的小甜蜜,也忍不住捋着胡须笑起来。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不少小动作,却当然并不在意——他这么大年纪了,只觉得这些没什么心机的年轻孩子们单纯可爱,让人见之可亲。这后生还是个读书人,观此时表现,应也是有作为的,他若能一直谨记初心,倒是件好事。
——多年的老狐狸也看走了眼,被谢某人偶尔流露出的“纯洁”骗到,却不知眼前的小狐狸肚子快和自己一般黑,且心狠手黑性情凉薄,从来没什么不能舍弃。
当然……那是穿越之前的事了,现在的谢良钰,就像是那山上的冰川解了冻,早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谢良钰和洛梅娘谢过老板,拿着八百文的定金从清竹坊出来,,谢良钰轻车熟路地带着小妻子去坊市采购,这附近还有家学馆,学子们时常出来花几个钱打打牙祭,很是热闹。
谢良钰是没钱上这种社学读书的,不过这种给没有功名的人学习的地方所教也比较基础,有金手指在,他并不稀罕。
梅娘眼睛亮亮的,再次感觉自己果然嫁了个很有本事的男人,走路都走出了一股自豪感,谢良钰便笑盈盈地坠在她身后,看着小姑娘像只灵活的小松鼠一样奔来跑去,在这个摊子上买些菜籽,又跑那个摊子上买几只鸡仔,另外锅碗瓢盆一应生活用品,都很快打理得紧紧有条,比他那次还快,到手价格却低了不少。
小谢相公暗自咋舌……购物和砍价,果然是女人天生的好本事。
两人很快买得大包小包,谢良钰见梅娘额上都渗出了细汗,却仍一点儿不累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拉住她:“娘子莫急,天儿还早,先吃些东西吧。”
女孩儿精神得很:“我不累,也不饿!”
“可我饿了,也有些累,”谢良钰一挑眉,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这日头大得很,先歇歇吧。”
梅娘闻言果然顿时一脸紧张,她可没忘记相公“刚生过一场大病”呢,他是个身娇体弱的读书人,而且赚钱养家已经够辛苦的了,怎么能跟着自己在这大太阳下面瞎跑呢。
自己真是太粗心了!
谢良钰暗暗一笑,又找补了几句,轻松让小姑娘皱起的眉头开心地舒展开,随后向摊上老板招手要了两碗馄饨,梅娘一大碗,他自己一小碗。
……这身体常年虚衰,又不好好饮食,胃口确实不大好。
梅娘也了解他的饭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被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吸引了注意力,镇上的吃□□致得很,馄饨个个皮薄馅儿大,褶子被汤水煮得透明,汤底都熬成了奶白色,上面还漂了一层细细的油花儿,再淋上一勺辣子,撒上翠绿的香菜葱花,那真是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谢良钰看她吃得香,小脸被热气和辣椒弄得红扑扑的,也连带着多了几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