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6节</h1>
可这顿饭却没能安生吃完。
谢良钰无意间抬头,面色忽然一凛——他看到了上次在城北运达赌馆碰到的马老三,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或者说正是冲他来的,目光对上后大大咧咧地笑出一口黑牙,径直走了过来。
“哟,谢老弟,久没看见你了,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不待谢良钰说话,他又大声嚷嚷起来,仿佛生怕周围坐着几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听不到似的:“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得了不少钱吧,你可赚大发了——就这样还在赌桌上跟哥哥玩千儿?
“先就把你欠的那些个赌债还上,怎么样?”
谢良钰心中一沉。
这马老三,挑着社学当口这么个地点儿,先是暗示他知道自己与吴氏的交易,紧接着又要把沉迷赌博甚至出老千、欠下赌债的屎盆子扣死在他头上……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又是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这是要彻底把他的名声搞臭,来者不善呐。
馄饨摊的老板刚和这对郎才女貌的小夫妻搭了几句话,对他俩印象还不错,可这马老三是街面上有名的混混,这小相公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老板在街面上做生意,不敢惹上这些混不吝的滚刀肉,而且自然会对这个群体生出深深的排斥,见马老三和谢良钰状似亲热熟络,又听见那些话,一时对他也不喜起来。
有这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谢良钰目光略略一扫,便见周围人大多露出不悦的神色,倒是自己对面的大脑袋一脸的得意洋洋,生怕自己还不够招人讨厌似的。
他目光略沉了沉,心中飞快地把原身和自己可能得罪过,又能想出这种法子来败坏他名声的人过了一遍,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别的不说,他和吴氏关于洛梅娘的交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谢良钰确信原身这边没有嘴瓢泄露出去过,吴氏那人谨慎,更不可能无意中对旁人说起,留下把柄。
所以,这幕后之人,定然与吴氏脱不了干系,即使不是她自己,也是她那满肚子坏水的秀才娘家……这事儿普通乡野村夫就算想干都干不出来,也就是同样身为读书人,才能知道对于读书人来说,沾上如此名声有多可怕。
收受钱财毁人清白、沉迷赌博、坑蒙拐骗……哪一条说出去都足以让他再抬不起头来,原身原本的臭名声还只是在村子里流传,要是再波及到县里,那可就洗不清了。
大齐取士尤重学子德行,几乎把这一点放在了与考试能力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不然谢良钰何必费尽心思去争取宗族的承认,又要想办法与当地颇有名声的晏大夫那儿搭上关系呢,他那套针法可不是白白送出去的!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社学门口,整个安平的读书人不是在这里学习,就是有同窗亲友与此处有关,在安平乃至附近村镇中影响力巨大,就连教谕和县令都会时常关注。
而大齐的规矩,想入考场需得五名童生互相结保,或请廪生作保,若是名声太臭,同窗不喜,连花钱请廪生都可能请不到,那他可就连考场都进不了了!
这样一来,再想通过科举出头,可谓难如登天,这马老三选择在这里发难,显然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绝了他走仕途的机会。
不过,原身都堕落成那样了,吴氏居然还怕他会咸鱼翻身……难道是自己最近表现太好,让她有危机感了?
呵……谢良钰眼中浮现出一丝冷嘲,就这点小伎俩,对付对付普通包子也就算了,还敢在他面前逞威风?
除此之外,马老三背后的那些势力应该也有所授意……从赌馆发生的那些事情上压他,约莫是前任县令手下残兵败将,他跟着锦衣卫在城南运达赌馆闹了那么一通,有可能被人认出了身份。
不过,目前只派出这么个小喽啰拐弯儿抹角地对付自己,即使当下风声紧,约莫那些人也并不确定——毕竟自己那日的表现,与原身平时的样子还是差距挺大的。
倒是可能认出了梅娘……
“哎,谢老弟,怎么不说话?不会是想赖账吧——跟哥哥也来这套,那可没意思了啊?”
马老三最近混得正很不容易,他看守赌场、巡视街面,欺负起老百姓的时候看起来威风,其实却只是个底层的卒子,不说上面那些权力更迭变动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上头背后有靠山,可也不知道这靠山究竟是何许人也。
前些日子县令被抓得雷厉风行,县衙内部掌权的人几乎挨个来了个大换血,连带着他们也遭了秧,每天噤若寒蝉地躲家里不敢出门儿,生怕也一并给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抓了去。
不过也许是因为角色太小了,倒真没人来找他们麻烦,马老三龟缩在家数日,今日终于憋不住出来放风,再加上接了个活儿,就兴致勃勃地来捏谢良钰这只软柿子来了。
他不知道对面的青年在一瞬间已经转过了这许多念头,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油腻腻的手搭到谢良钰肩膀上去,他自是知道自己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可既然有人给了他钱,上面的老大也要他整这个人,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姓谢的是个混蛋,但也大差不差算半个读书人,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死要面子,又没什么脑子,自己这么说,他也没法反驳。旁人见他的样子,自然便会信以为真,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马老三想得很好,事情却并不按他预想的发展。
“你——哎哟哟哟哟……疼疼疼!”
“你手脚放干净点儿,别动我相公!”
却是洛梅娘柳眉倒竖,一把掐住猥琐男人的手腕,“咔”的一下翻折过去,原本正打算说话的谢良钰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微妙地顿了顿,忍俊不禁地清了清嗓子。
这小姑娘,总这么可爱得紧。
他轻拍拍梅娘的手臂,温声细语道:“好了,一个想钱想疯了的赖子,你搭理他做什么,送交官府就是了。”
他心中思绪不断,面上却极为平静,唇角甚至带了些笑,只眼睛深处沉冷:“老板,对不住,您受惊了。”
那馄饨摊的老板看看这温文尔雅的书生,再看看形容猥琐、满脸油腻的混混马老三,几乎是本能的,刚才怀疑他们是一伙的心思就烟消云散,开始顺着谢良钰“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引导走,同情也开始往小夫妻身上倾斜。
“这是怎……”
“谢老三!艹……你长本事了还敢打人,老子艹你八辈儿——唔唔唔……!”
姓马的原本还以为自己是来捏个软柿子,没想到柿子上裹了层铁板——刚才梅娘对付他还算好,这会儿正主出手,果肉里头又刺出一撮子钢牙来。
谢良钰面容一肃,出手如电,直接点在马老三腋下穴位上,对方面色骤然凝结,一双浑黄的眼睛像死鱼眼般生生凸了出来,喉中咯咯直响,手指也有些抽搐,一时之间竟然发不了声。
洛梅娘小小“呀”地惊呼了一声,嫌弃地松了手,倒退两步,有些惶然地抬头看谢良钰:“我、我没怎么他呀……他是不是……”
谢良钰方才那动作甚快,直直点了马老三腋下要穴,是能让他痛苦不堪,甚至在片刻之间思维混乱行为颠倒的,可不懂行的人却瞧不出什么名堂,甚至觉得这文弱书生压根儿没用力,只上手轻轻摸了那么一下罢了。
真是读书人,给气狠了,打架也这么温温柔柔的。
唉,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围观者们抱着这样的心思,自然不会觉得马老三此刻的异状跟谢良钰有什么关系——至于旁边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刚才看着好像是会些拳脚,可她那腰都没马老三的大腿粗,又只是拧了他的手腕,怎么可能把人弄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