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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很久之前,两人最初相识的童年时代,宣云对于魏安的态度还是算得上不错的。
那时宣云自己才不过七八岁,上面两个哥哥却都成年已久、甚至已经着手参与家族事业了,年龄相差太大,他与兄长之间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至今感情也都马马虎虎的,不好也不坏;父母工作也都繁忙,平时没功夫陪他,宣云又从小脾气不好,学校里没几个朋友,宣夫人见儿子上学回家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心生不忍,这才是她从魏家带回魏安的最重要原因。
魏安刚到的那一阵子,宣云虽然嘴上嫌弃这个弟弟又笨又不好看,老是傻乎乎地跟在自己屁股后边跑,黏人又碍事,但心里显然也是觉得高兴的。
那时一连好几天,宣夫人都能看见两个小家伙亲昵地肩挨着肩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堆着一堆玩具,儿子板着一张小脸,用手指戳着小魏安的脸蛋骂他蠢、连一幅难度最低的双面拼图都拼不好,但在对方委屈地瘪着嘴要哭的时候,到底还是一边嫌弃一边手把手地教他怎么拼了。
自那以后,两个孩子就开始同进同出,吵吵闹闹地一起学习玩耍,就连出门时都不忘手拉着手,就连亲生的兄弟都不一定比得上他俩的亲密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才那么讨厌安安、极度抗拒有关对方的一切呢?
是因为有一次家族聚会,几个眼红她凭着族长夫人的身份早早就把儿媳妇领回家的妯娌们的几句戏言吗?那时宣云已经上初中了,朦朦胧胧地懂了点事,当听见几个叔母婶婶打趣魏安是他养的小童养媳的时候着实愣了一阵,待反应过来后就皱了眉头,有点不满地嚷道:“我才不要他做媳妇,他那么笨、那么丑!”
当时的心情,究竟是真心嫌弃还是少年人羞恼的嘴硬推辞,宣云自己也记不清了。
“安安哪里丑啦?看这小脸,红扑扑的多可爱!身子也跟头小熊似的圆乎乎的,来,让婶婶抱抱。”
安慰着说出这番话的几个女人,在抱着因为被他嫌弃而红了眼眶、低着脑袋拼命忍泪的魏安逗弄了一会儿之后,又有意无意地提起了他的两位嫂子:“也是,媛媛跟曼容都漂亮得跟明星似的,出身又那么好,市政府家的姑娘呢,咱们安安当然是比不上人家啦。”
“大嫂,您可不许偏心哦,既然小云看不上,那还不如把安安给了我们家,家里两个臭小子没见过什么好的,可稀罕安安稀罕得不得了呢!”
“不如给我家,我家就一个,性子也好……”
宣夫人知道她们眼馋眼酸得厉害,偏房出身的宣家人,要想得一个珍贵的魏家双儿,不晓得得等到猴年马月呢。
可是又不是真娶不上媳妇,他们姓了一个宣字,要是想在寻常人家里边找个老婆,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她,她的两个儿媳,还有她们这帮人,不也都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家?非跟乌眼鸡似的专盯着她这点族长夫人的“特权”看,好像能弄回家一个双儿是多荣耀的事一样。
宣夫人懒得理睬这些人,也没把她们这些酸话当真,哪想得到宣云自己却听进去了呢?小儿子本来就整天囔囔着她偏心两个哥哥,不关心自己,这下可好,被一众不清楚内情的女人打趣得脸色都变了,当下饭也不吃了,撂下筷子就要往外走,魏安慌慌张张地上去拉他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以后……自那以后,儿子就再也不愿意叫安安靠近了。往后十来年,也都是如此,直到已经结婚生子的如今,也不见他有什么好脸色,倒真成了一对怨偶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太太。”
正在这母子俩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保姆来了,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房间收拾好了,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可干净了,要不我去喊魏少爷自个儿来瞧瞧满不满意?”
宣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房间?叫他瞧什么?”
“哦,那个啊,”宣夫人了然地点点头,也没急着回答儿子的问题,先吩咐保姆,“你去叫吧,安安在花圃那边呢,带件外套去,这会儿还怪冷的。”
“哎,好嘞。”
等保姆上楼拿衣裳了,她才看了宣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你不是不待见安安吗?那我留他跟孩子住两天,免得叫你看了心烦。”
宣云拧着眉头,下意识想反驳,一时间却又想不到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有点烦躁地抱怨了一句:“妈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有老公有孩子的,让他自己在别人家住?这算什么事啊。”
“什么叫别人家?”宣夫人瞪了口无遮掩的儿子一眼,“妈妈也叫别人?你也不用瞒我,你这几天不是忙着哄你那个小情人吗?人家不理你你还朝安安撒气!行了,你不心疼媳妇,妈妈替你心疼,就让安安带着孩子在我这儿住着,等你那边的事什么时候处理好了,我再让安安回去。”
宣云这时才明白过来味儿,合着他亲妈这是要帮着魏安跟他置气呢,这可不就相当于变相地回“娘家”了吗?他气得笑了,“妈,你这是何苦?
', ' ')('你这不是挑拨我们感情吗?啊?”
宣夫人也笑了:“哟,你对安安还有感情呀?行,那你回去想想,你跟白家那小子的事打算怎么办,想好了再来跟我说。云云,不是妈妈吓唬你,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少,咱们家好多亲戚都拐弯抹角地朝我打听你是不是真打算跟安安离婚……你那些亲亲疏疏的兄弟啊,现在估计也正竖着耳朵听咱们家的动静呢。”
宣云本能地有点不舒服,脸色也不好看:“你跟他们说得着吗?让他们滚!我的东西,我就是不要了——”
“……妈。”
听到这一道细细颤颤的声音的时候,宣云一愣,回头去看的时候,他才发现魏安不知道什么来了,正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身上裹着一件厚外套,脸被外边的冷风吹得红红的,眼圈也是,欲说还休地望着自己。
啧。又让他听见了,这笨蛋肯定又得胡思乱想……
宣云心里一乱,掩饰似的高声叫道:“傻站着干什么?回家了,你先去车上等我。”
宣夫人嗔怪地推了儿子一把,又朝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魏安招了招手:“安安来,今天就不走了吧?陪妈妈说说话,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床头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个熊。”
魏安抱着孩子走过来,坐在婆婆身边,闷闷地也不吭声,等宣夫人亲切自如地说了一大堆他小时候的事,他才有点勉强地一笑:“妈,我住这儿是不是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宣夫人笑道,“你公公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咱们娘俩儿作伴还用得着避讳?好啦,你就安心住下吧,就当陪陪妈。”
魏安只得同意了,但是临点头之前,他又偷偷去瞧宣云,想知道宣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想把他撂在外边还是……
“那你就陪妈住两天吧。”宣云不情不愿地开口,“别那么看我,我过两天就来接你。”
“嗯,”魏安点着头,又有点不放心地提醒,“你一定要记着来呀。”
他其实不想跟宣云分开的。就这么整天待在一起,宣云还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老想着白毓凝,现在他不在他身边了,他就更有理由去找白毓凝了,而且刚才还说了一句不想要他……
怀着这种担忧的心情,魏安沉默地把宣云送上了车。
临走之前,宣云实在看不过他那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按下车窗冲他命令道:“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便温顺地低下头,满怀依恋地、依依不舍地望了过来,两粒纯黑色的瞳仁被一点隐约泪光浸得湿漉漉的,里边倒映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宣云被他看得心里一阵阵发软,同时又有点自得。
真不知道他妈整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就算她有意要帮儿媳跟她自己亲儿子打擂台,可魏安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多难舍她还看不出来吗?就跟自己分别这么两天,他就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没看这会儿宝宝都顾不上了吗?眼巴巴地等着自己改变主意带他一起走,看得他……看得他也有点舍不得了。
这么乖,这么黏人的老婆,要好几天都抱不到了。
“别哭,”宣云心里难得地涌上一点温情,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用拇指把他眼角的一点泪珠揩去,“老太婆更年期了吧,整天就知道瞎折腾,你就先在这儿陪她几天,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就过来接你。”
他见魏安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就说:“刚才那话是我胡说的,你别傻了吧唧地什么都当真,老公不会不要你的。”
“嗯!”
魏安的眼睛慢慢亮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同时,一个让他满怀期待、又不敢当真的念头,隐约从心底浮了起来。
刚才,婆婆说她是叫宣云回去处理跟白毓凝的事的,现在宣云自己又亲口说不会不要他……
那、那他是打算怎么办啊?他会跟白毓凝,那个美丽又可怕的人……分手吗?然后……然后以后就一直好好地跟自己过日子……甚至待自己跟、跟白毓凝一样好……
车子开走了。魏安久久地注视着它远去的身影,就像注视着自己的一个暂时沉下、但终将浮上水面的希望,有些欢喜地回到了温暖的房子里。
真希望宣云能早点来接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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