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点头,眼里充满敬意。
她听说,老妇人家里很排斥她来做这种工作,可她觉得岛上缺干这活的人,所以还是坚持来了,且没要医院一分钱。
今天太平间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贾勤勤,还有一个是因中风去世的老人。
老人的家属给他送来一套寿服,老妇人已经帮他做过基本清洁,然后给他换上衣服了。
付永强精神状态很差,拖回家去就晕过去了,没再来过。
贾勤勤孤单地躺在医疗床上,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的睡衣,脚上的拖鞋也只剩下一边。
她的死好像很匆忙,又很决绝。
她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人,却选了个不怎么好看的死法。
可她偏又在黑夜里,走了那么远,翻墙进村委会,特意选择吊死在计生办办公室前的树上。她的脸就对着计生办的窗户,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爆出,含着无数怨恨和不甘愿地盯死那个办公室。
这样的死法不是一时兴起,像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老妇人刚打来一盆温水,就放在旁边桌上,正要为贾勤勤做清洁。
舒安侧身从盆里拿起毛巾拧干,帮她擦身体。
贾勤勤死亡有一段时间了,身体僵硬。
舒安没力气也不敢用劲,半弯腰地小心替她擦拭。
她擦得很认真,细心地将指缝里的泥土也擦掉了,又从包里掏出梳子给贾勤勤梳头。
老妇人本想帮忙,看她动作虽笨拙又极为认真,边收回帮忙的手,安静地立在一旁看她。
贾勤勤是上吊死的,舌头肿大,半截吐在外面。
舒安拇指和食指压在她脸颊两侧,很用力地把她的口腔压开,另一手戴了乳胶手套捏住她的舌头往里塞。
可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将舌头完全塞进去。
她扭头,朝老妇人求助:“您能来帮帮我吗?”
老妇人快走几步,走到医疗床边。
只见她并拢中指和食指,压在舌头上方,拇指垫在舌下,娴熟地将肿大的舌头压进口腔,另一手则扶着下颌及时关上嘴巴,把舌头关在里面。
老妇人提出化妆箱,“你来?还是我来?”
舒安很少化妆,里面的东西有一大半都不认识,她忙摆手,“您来吧,我在一旁帮忙。”
人死以后,肌肤僵硬,挂不住颜色,但又不能涂得太厚,以免看上去不自然。
老妇人用的粉底液是自己调制的,掺进了一点点京剧专用的颜料,这样好上色,可基地还是肤色的粉底液,这样化完才不会像京剧脸谱似的骇人。
两人边聊天边给贾勤勤上妆。
付永强在家躺了大半天,慢慢恢复过来。
想到贾勤勤还在冰冷的太平间躺着,他绵软的身子忽然来了力量,穿戴整齐地出门,去医院看她。
他走到太平间门口,舒安正拿着唇刷小心地为贾勤勤上唇彩。
她睫毛随着呼吸轻颤,上面染着些细碎的光,目光专注地紧盯一处,以至于付永强走到身后了,她都没注意到。
一直到全部弄完,舒安舒出一口气,扭头想问老妇人这样行不行。
转头看到付永强,足足震了一刻钟,才怯怯地叫了声:“付团长。”
平静过后,付永强对她是有点抱歉的,看到她给贾勤勤上妆的认真后,心里的歉意更深,甚至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了。
贾勤勤生病这段日子,舒安没少帮忙,筇洲精神病院都是她帮忙联系的。
何佩兰值班,他们的儿子也是寄在了舒安家。
付永强两腿并拢,朝她鞠躬,“舒医生,对不起。”
舒安忙扶住他,“算了。你也是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付永强弯着腰没起来,“是我的错。你对勤勤这么好,我不该怪到你身上。”
提到贾勤勤,舒安绷不住眼泪,捂着嘴压住抽泣,小声应道:“嗯。起来吧。”
付永强直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套连衣裙,递给老妇人,“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连衣裙,麻烦您帮忙换一下。”
老妇人迅速接过,在舒安的帮忙下,很快给贾勤勤穿上。
舒安在一旁的空床上叠睡衣,一边安抚付永强。
付永强听不进什么安慰,他可以不跟舒安计较,但他没打算放过其他人。
临走时,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会调节好的。我已经跟筇洲殡仪馆联系过了,今天太晚了,他们要明天才能派船来拉人。”
舒安点头,又拍拍他的肩膀。
老妇人在一旁说:“这边的门卫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的。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会通知你的。”
付永强心里揣着事,草草应了‘好’,扭身走回去。
舒安往外追了几步,站在医院门口,看他在夕阳下拉长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