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年初,驻岛官兵增加,跨海电缆拉到岛上,岛上通电了,建了学校和卫生所,在本省的大学和随军家属中征召医生、老师。
刘毓敏就是那一年,带着儿子到了西珊岛。
她说完了自己和梁国栋的事,很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舒安那,“你们呢?你和陈总工是刚结婚吗?”
舒安抿唇,害羞的点点头,“嗯。三个月前才登记的。”
刘毓敏笑开,“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呀,难怪愿意跟着来。”
西珊岛条件不太好,老师还好说,军属里读了高中的就能来当。医生专业性强,要求高。卫生所刚建成那阵,所里只有两三个医生,工资翻到外面的两倍,还是招不来人。
舒安更害羞了,小小声地说:“我刚毕业,还不稳定,所以在哪工作都是一样的。他在这,就跟着来了。”
刘毓敏比舒安大十二岁,但聊天时,这样的年龄差并没有成为阻碍,反而让两人更亲近。舒安好学,对什么都很好奇,刘毓敏知道的恰好是她的知识盲区,所以无论她说什么,舒安都听得很认真,默默往心里记。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两人的关系要亲近不少。
她们挽着手,在温湿的沙滩上一路踩回去。
将要回到部队食堂时,刘毓敏忽然顿住,然后朝前面招了招手,喊道:“燕子!”
前面那个提小桶弯腰捡螺的女兵直起身子,转向她们,也朝她们招手。
待走近了,舒安认出那是在船上帮向文杰解围的女兵。
女兵笑开,露出一排小白牙,朝她伸手,“舒医生你好,我叫梁飞燕,是岛上通讯连的。”
舒安和她握了握手,“我们差不多大。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刘毓敏骄傲将自己的桶递给她看,“看。我和小舒一下午钓的,不错吧。”
梁飞燕同样不示弱地把自己的桶展示给他们看,“我的收获也不小呢!走。嫂子。晚上给你们加餐!”
舒安愣住,“嫂子?”
梁飞燕点头,“梁国栋是我亲大哥。”
她们将钓鱼竿还回去,提着三桶海鲜回家。
舒安说衣服沾上沙子要回家换,先一步走了。
她回到家时,陈竹青已经把客厅和主卧都打扫出来了,还拿着水桶去挑了三趟井水,将门口的一个大缸装满了。
他坐在木沙发上歇息,见舒安开门进来,忙起身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我正烧水呢,看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好啊。辛苦你啦。”舒安看见门口那堆行李不见了,房里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激动之下,踮脚啄了下他的侧脸。
陈竹青回以一个浅吻,“不辛苦。值了。”
两人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去隔壁梁家。
舒安从包里拿出一包茶叶带过去。
—
春节假刚过,学校还没开学,九岁的梁向军在家。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调皮的时候,上房揭瓦,满院子乱窜,一会拨弄桶里的小鱼,一会说要除草在地上一通乱抓,手上沾满了泥。
舒安和陈竹青来叫门。
梁向军跑过去开,“陈叔叔、小舒阿姨好!”
陈竹青弯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好。你爸爸、妈妈在吗?”
梁向军朝屋内努努嘴,“妈妈和姑姑在里面做饭。爸爸还没回来。”
他看舒安手里提着东西,好奇地探长脑袋去看,“阿姨。我帮你拿吧。”
“谢谢你。”舒安把东西交给他。
男孩顽皮、好动,在她伸出手前,他先伸手去抓,脏手不小心抓到舒安的白裙子,留下个小黑印。
从屋里迎出来的刘毓敏瞧见,连忙替孩子向舒安道歉。
舒安摆手,“没事。没事。一会洗洗就好了。”
刘毓敏的手按在儿子背上,要他道歉。
梁向军将背脊挺直,梗着脖子,说:“不就是条裙子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此话一出,刘毓敏脸上更尴尬了。
她把儿子推到一旁,连声道歉。
舒安和陈竹青同样有点尴尬,赶紧找了个话题岔开,边聊边走进屋。
梁家和分给陈竹青的房子是一个格局,三间卧室加一个小储藏间,厕所在院子里。
他们家的客厅书架上摆的不是书,而是梁国栋的军功章,最上面一层放着一整套的纪念搪瓷缸,牙缸上用红字写着‘七四海战纪念’。
旁边还有两张合影,看题字是梁国栋在军校时拍的。
舒安一脸肃穆地站在那个展示架前。
来之前,她听同学说过,这发生过海战。
现在看到那个纪念搪瓷缸,对‘战争’这两个字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尤其是两张军校的毕业合影放在旁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合影上的青年们,个个面庞青涩,有的看起来比她还小,还是孩子模样呢。但就是这样一群看似稚嫩的少年,用他们并不单薄的肩膀撑起了这片蓝天。
刘毓敏走过来,“怎么了?在这想什么?”
舒安眼眸半阖,在这些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好渺小,甚至有些惭愧,同样的年纪,他们却经历了那么多,“梁团长,他们好厉害。”
梁飞燕身上的军装还没脱,她拍了拍自己的肩章,不以为然地说:“当兵嘛。就是要不怕牺牲,要有所担当。否则就在家待着好啦。这样最安全。”
刘毓敏睨她一眼,“好了。小祖宗。知道你最勇敢了。好端端的提那两个字干嘛。”
随后,她走到佛龛前,点了三根香,拢于手中。
她将香条举于胸前,小声念道:“信女刘毓敏,愿您庇佑国栋、飞燕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刘毓敏弯腰,拜了三拜,将香条插进铜香炉。
做完这些,她转过身,严肃地对梁飞燕说:“以后在家不许提那两个字。”
梁飞燕低下头认错,“知道啦。”
舒安侧过身,认出佛龛里供奉的神。
那是沿海一带成为海神的‘妈祖娘娘’,以前她们村里有个海员,家里就供奉着‘妈祖娘娘’。那人每次出发前,家里都会为他祈求平安归来。
她走过去问:“我能上三柱香吗?”
刘毓敏点头,将香条递给她。
舒安接过,拢着手点燃,然后扇了扇,待袅袅白烟升起,她立于佛龛前,虔诚地许愿,弯腰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铜香炉。
舒安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陈竹青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半个字也没听见。
后面,几人在厨房里忙活。
舒安被安排在外面客厅和面,一会蒸馒头。
陈竹青打着帮忙的由头凑过去,“刚才许什么了?”
愿望里有我吗?
其实他想这么问。
舒安两手在面盆里揉搓,闷声道:“大哥和姐夫也是海军,当然是许愿他们平平安安的。”
“哦……”陈竹青难掩失望地垂下头。
愿望里没我啊……
你都不想着我……
他嘴巴微微撅起,有些委屈。
舒安觉察出他的小情绪,拿过抹布擦了擦手。
她侧过身帮他整理衣领,因为在厨房帮着处理鱼,他卷着袖子,衣领也乱了,有一个角折进内里,多出的布料在脖颈那蹭来蹭去的,很不舒服的。
舒安帮他把衣领翻出来,捏着两个角往下扥了扥,“你现在做填海工程,应该需要经常坐船到各个岛勘察吧。我还向妈祖娘娘许愿,你要每次都平安归来。”
她的手按在他的衣领两侧,慢慢捋平。
“好啦。我把面和好了。你拿进去给刘姐吧。”
陈竹青接东西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不要担心。”
“嗯……”舒安仰头看他,脸像映着晚霞似的,红扑扑的,两个小梨涡缀在嘴角,可爱到了极点。
陈竹青好想亲她。
可现在是在别人家里。
他温热的指尖从她脸颊划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
陈竹青喉结滚动,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人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陈叔叔、小舒阿姨,你们在干嘛?”
第25章.1983罚你
想说情话哄小姑娘,却被人抓了个正着,陈竹青的脸颊难得地飞起两片不寻常的红。
他局促地站在那,顿了会,重新换上笑容,一手端着面盆,一手要伸去牵他,“叔叔带你去洗手,准备吃饭,好不好?”
梁向军身子一扭躲开,他挤眉弄眼的连‘哦’几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初到西珊岛时,晚上海风大,吹得玻璃窗哗哗地响,床板也没原先广州的家舒服,尤其是下雨后,空气中潮潮的特别难熬。那阵子,梁向军怎么都睡不着,每天都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能稍微眯一会。
有次半夜起来上厕所时,经过爸妈房间,他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响动。
门被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