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姜回来后,这几天的日子可称水深火热,单是难过也就罢了,还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感萦绕在家中,陈姜在时犹盛。廖氏想着她三番两次说自己阎王殿里走过一遭,若是真的,岂不是她带回来的阴气?
这时,影子说道:“我九岁的时候,苗儿拿脚绊我,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胚子……”
廖氏正胡思乱想,冷不丁听见陈姜开口问了一句:“听说明日有集,我和哥去镇上一趟,你去吗?。”
“不…不去了。”
回答之后廖氏想,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吗?又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屋里就俩人,不跟自己还能跟谁?
影子听见了,忙在述说成长史过程中添上一句:“我也想去,不出太阳就去。”
“镇上学堂贵不贵?”陈姜又问。
“学堂?”廖氏撑起身子,虽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还是答道:“你四叔和大郎读书的那个地方,是一年四两银子的束脩呢。”
“那么贵?”陈姜还是没有银钱换算的概念,只是从廖氏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小数目。
廖氏听闺女唠家常似的口吻,渐渐安定下来,道:“可不是,一亩好田也就五两银子,他俩还要买啥纸啊墨的,这一年就用掉二亩地,要不是你奶早年存了些银子……”
陈姜嗤鼻:“念这些年也没见考出个功名来。”
廖氏叹息:“可别当你奶说这话,她挨个儿供的,从你大伯到你爹你三叔,都读过几天书。后来全读不下去,家也没啥银钱了,就只供你四叔和大郎了。”
“我奶心气儿挺高,可惜老陈家怕是没有那块料。”陈姜笑着摇头,“识俩字儿懂些道理得了,我可不指望我哥去念几年书就能中状元。”
“啊?”廖氏诧异,“啥,你哥啥……”
陈姜从枕头下摸出二两银子,上下抛了抛,道:“我打算送我哥去念书。”
廖氏结舌,陈百安都十三了还念哪门子书?她下意识想反对,又下意识地控制住了,只道:“是,可是咱家没钱。”
影子离了舅奶奶的指导,注意力极容易被转移,她听着母女对话时不时就忘了自己的事儿,随便哼唧两声又竖着耳朵听。这会儿看到陈姜拿出二两银子,又说要送她哥读书,马上咋呼起来:“送他念啥书嘛,二两银子也不够啊!这钱要给我,我就给家里买细粮,买猪肉,买好看的绢花,买新衣裳,让谷儿眼红死……”
陈姜不接廖氏的话,起身到窗台边吹熄油灯,道:“睡吧,明天去镇上看看再说。”回来扯了枕头,在床的另一头躺下了。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有夜虫轻鸣,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点点莹白,陈姜与廖氏都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心事。
影子终于又想起她的任务,趴在陈姜脸前换了个更合心意的话题。
“陆小姐给我一朵绢花,给稻儿一朵,没给谷儿,哈哈哈,她要气死了。后来她把稻儿的抢了去,你说她多不要脸?陆小姐的丫鬟说这绢花是从府城买的,可好看了,我平时都舍不得戴,你还拿着不当回事,你到底是不是京城的小姐啊?舅奶奶说你骗我的……”
陈姜缓缓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不那么烦躁。
“陆员外其实是舅奶奶家的亲戚,陆大郎成亲的时候还让陆家少爷小姐来坐席呢。穿的用的都是好的,衣裳是绸布的,头上插的簪子是金的,走的时候还坐马车厉害吧,有一个下人专门驾着,上车还踩凳子呢。你上次说你也有啥香车宝马,也不知真的假的,你要是能带我坐一回马车我就相信你……”
这一夜于廖氏,于陈姜都是极漫长的,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却各自紧贴床边,一丁点都不想接触到对方,生生在中间空出一条鸿沟来。
唯独陈百安,眼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廖氏蹑手蹑脚地下床,穿着鞋子看了一眼陈姜。只见她用胳膊团住了脑袋,眉头紧皱,小脸青黑,看似睡得不怎么安稳。替她拉了被角遮住小腹,廖氏心中滋味难言,有酸有痛,还有不甘与期盼,她默默地想,熬着吧,熬一天算一天。
廖氏出去后,陈姜呈大字型占了整张床,好好舒展下委屈了整夜的胳膊腿儿。
舅奶奶正在前仰后合地笑,影子正在惊天动地地哭。
笑一会儿舅奶奶就拉影子:“你看她那不成体统的样儿,就这还敢说自己是贵人小姐,哪家的贵人小姐伸爪撂蹄子的!”
“陆小姐算贵人小姐吗?”
“呃,那也不能全算,她爹就是个员外嘛,跟县令家小姐还是不能比的。”
“舅奶奶你见过县令小姐吗?”
“见过,三十年前见过一次,那小姐现在怕也是当奶奶喽,我跟你说啊……”
连哭带笑,连说带唠又是一夜没住嘴,舅奶奶把她五十多年来积攒的八卦倒了个干净,影子也已哭尽自己十一年的争风人生。俩鬼不把陈姜磨出破绽誓不罢休。
从烦到怒,从怒到怨,从怨到静,过程长而艰辛,她们终究是低估了陈姜这只“千年老鬼”的定力,在明知对方险恶用心的情况下她又如何会被磨出破绽?磨出杠精心理才是真的。
赖了一会儿床,陈姜慢条斯理地起身,继续挂着两团黑眼圈晃悠出门,见陈百安正在院子里劈柴,凑上去捂着嘴咬了一阵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