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至少还有十几年才能合法喝酒呢,小鬼。”格朗泰尔说,如获大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挑罐橙汁之类的。”
伽弗洛施甚至没费心回头看他一眼。
“慢慢挑。”他说。
格朗泰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这男孩看出了多少,或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是德纳第家的孩子都被生活磨练出了洞察人心的天赋,还是他实在表现的太明显了?
他踱步进了餐厅。安灼拉正在餐桌后面对着电脑看着什么东西,他身边摊开放着一沓纸,看格式像是一份起诉书,上面用记号笔做了不少圈画和涂抹。格朗泰尔故意从他身后走了过去,打开冰箱,伸手在里面翻找、眼睛却盯着安灼拉金发的发旋——和他桌上的起诉书。
古费拉克说检察院拒绝了他们的案子。那这想必是一份自诉,还在修改阶段,还没送进地区法院的门槛。格朗泰尔放低了一点肩膀,想看看安灼拉究竟准备到了哪个阶段。他的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好几个法律数据库的页面,数十个案子被相关搜索放在他的桌面上。嘿,格朗泰尔想,他认真的就像是写他法学院一年级的法律写作课作业……
“……呃……!”他惊呼了一声,几个啤酒罐垒在一起、被他的手扫出了冰箱柜,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了地上。得了,不该盯着安灼拉看的。格朗泰尔狼狈地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你还好吗?”安灼拉的声音说。
格朗泰尔抬起头,看到对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似乎也被听铃桄榔的声音吓了一跳。
“呃……呃。没事,”格朗泰尔说,抱着大概七八个啤酒罐,试图安稳地站起身来,“没事儿。”
安灼拉打量着他。
“以前这儿没这么多酒。”他说。
“呃。”格朗泰尔说。是啊,他想,以前——你在的那半个月里——没有这么多酒。那是如此少有的一段时间,他因为清醒感到快乐。可后来你不在了,我又需要酒了。
一个易拉罐从他的臂弯里掉了出来,再一次砸在地上。
“……抱歉。”格朗泰尔叹了口气说。
安灼拉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是在责怪你。”他说。
“当然。”格朗泰尔讪讪地说。他抱着怀里剩下的酒摇摇晃晃地靠近冰箱,试图把它们安然无恙地放回去。不知为什么,安灼拉的视线仍然粘在他的后背上。
“你要看么?”在格朗泰尔关上冰箱门的时候,安灼拉突然说道。
格朗泰尔愣了愣,转过身去看着他。
“什么?”
安灼拉冲他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摞文件。“自诉书。”他说,“我去检察院的那天你不在,但我猜古费拉克告诉你了——他们不打算提起公诉,所以我想代理伽弗洛什做刑事自诉。我在准备送去法院的材料……也许你想看看?”
格朗泰尔拉平了嘴巴。他盯着安灼拉的蓝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他想做些什么?这又是什么“看看格朗泰尔是否已经烂到家了”的良心测试么?
“……呃,不。”他最后摆了摆手说。他确实关心这个案子,他想,尤其是在听完了爱潘妮的所有故事、见了那个圆脸的瘾君子、又看着阿兹玛的眼睛是如何被点亮了之后。但主动回应别人的期待实在太难了——尤其对于他来说,这么多年来……太难太难了。“不用了。”
安灼拉轻声呼了口气。
“因为你‘不想再掺和’了?”他温和地说,看上去有些失望,不过只是平静地把文件放回了桌上,“没关系,我理解。”
格朗泰尔看着他的侧脸。
“是啊。”他轻声说。
他移开了视线,从冰箱上面的柜子里给伽弗洛什拿了一盒橙汁,然后蹲下身捡起刚刚那罐滚到地上的啤酒,拉开了拉环。安灼拉已经没有再看他了。他的眼睛转回去重新盯着屏幕,一只手握着鼠标操纵页面,另一只手在思考中转着手里的记号笔。格朗泰尔抬起下巴喝了一口啤酒,试图从他背后经过。然而,安灼拉桌面上的文件还是吸引了他的视线。就瞧一眼,他对自己说。瞧一眼安灼拉打算怎么写他的诉状,然后就走回去躺在沙发里,把这一切都忘干净。他朝前凑了一点儿,看清了安灼拉写在纸上的罪名,然后……
“……噢。不行,不——这可不行。”他轻声说。
“什么不行?”安灼拉在他耳边说。
格朗泰尔差点吓得跳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到安灼拉一只手撑在下巴上,正颇怀期待地看着自己。
“……呃。”他说,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我刚刚碰巧觉得,呃,我……”
他没说完话。因为安灼拉笑了——不是嘲讽或者好笑,是完全坦诚的欣慰和惊喜。他的蓝眼睛亮了起来,嘴唇向两边咧开、甚至露出了一点牙齿。这感觉就像一个太阳在格朗泰尔的客厅里被点亮了。他拿起那一叠文件,递给格朗泰尔。
“拿去。”他不容置疑地说。
格朗泰尔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谁能拒绝这样的安灼拉?尤其是他脸上又出现了这种“我知道我没看错你”的表情的时候。他把啤酒罐和橙汁放在桌上,伸出手去、接过了那些纸,用手指摩擦着纸页的边缘。
“我觉得有些地方可以改改。”他轻声说。
安灼拉看着他。他看起来并不恼火。
“比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