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朗泰尔轻轻地长吸一口气、然后把它呼了出来。
“看这儿。”他说,指了指自诉书中的一行字,“为什么不写蓄意伤害?”
安灼拉朝他靠近,侧头去看他手里的文件。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他说,“这很容易被驳倒。辩方律师只要指出我们的证据不足以消除合理怀疑……”
格朗泰尔急促地笑了一声。
“停、停,安灼拉,等一下。”他说,伸出一只食指,“你在……你在用辩护思路思考问题了。我要给你提供一个起诉思路:从可能的最重罪开始。”
安灼拉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他说,“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方便被驳倒。”格朗泰尔慢慢地说,因为安灼拉的信任而逐渐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司法工作的某一方面比安灼拉具有更多的经验,他忍不住迟疑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最初的罪名往往是为了能在之后作出妥协。如果你没有十成把握能定某一个重罪,就和辩护方讨价还价。你提出一个轻罪作为备选方案,而他们为了让你转而起诉轻罪很可能会承认一部分你的证据……”
“你在说辩诉交易。”安灼拉皱着眉头看着他。
格朗泰尔因为他的表情讪笑了一下。
“是啦。”他说,“我很抱歉让你接触司法工作中并不光彩的一部分,阿波罗?”
安灼拉叹了口气。
“继续说。”他说。
格朗泰尔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这种伎俩也是他对于自己的工作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但既然他拿起了这份自诉书草稿,他还是打算给安灼拉一点建议。
“其实说辩诉交易也不准确。”他说,“毕竟你的案子现在其实还在立案阶段,对吧?连法官都会和你讨价还价什么罪名合适。当法官觉得你的罪名太重时有两种选择:一,他建议你换一个轻罪。二,他给你一个批准,让你能够借用司法调查资源去搜集更多证据。不管哪个都对你有好处,毕竟你自诉最开始时可没有公共警力支持。此外,如果你的罪名过轻、那讨价还价时可就退无可退了。”
安灼拉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是要接受他的建议还是重申一遍罪刑法定。
“好吧。”最后他妥协了(毕竟此刻伽弗洛什的正义才是实质正义,对吧?),用记号笔划掉了原先的那行字,“还有什么别的么?”
“建议你同时提交附带民事侵权诉讼的起诉……”格朗泰尔揉着纸片的边角说了下去。安灼拉朝他侧过身,手里拿着记号笔,在那张纸上圈圈改改。如果格朗泰尔稍微低下头去,就能看到他蓬松的金发在自己的手腕旁边轻轻拂动,而他浅色的睫毛在眼窝的阴影里随着呼吸摇晃。这多奇怪啊,他想。在他们长时间的针锋相对之后,他居然在和安灼拉一起工作。实际上,这种感觉竟然如此自然和轻快,这就让一切更奇怪了。他稍稍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撑在了安灼拉旁边的那张座椅靠背上,塌下腰去,放低上身好让那些文件和对方的视线更加平齐。他一边舒展身体一边说了下去,然而,很快他意识到,安灼拉有一会儿没有没有说话了。
“安灼拉?”他说。
他等了三秒钟,安灼拉没有回应。
“……安灼拉?”他又问了一遍,转过头去看着对方。然而,金发男人脸上此刻正带着一种奇怪的迷茫表情:他确实直勾勾地盯着趴在椅背上的格朗泰尔看,但眼神涣散——他在走神。
格朗泰尔迷惑地皱起眉头——安灼拉?在讨论工作的时候走神?
“你在看什么呢?”他忍不住问道。
他旁边的男人像是如梦初醒般震了一震。
“……什么?”他瞪着眼睛说,看样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呃。”他顿了顿,”……抱歉。”他又说,令人震惊的结巴了一下,一朵红云飘上他的脸颊。“我没有……咳。抱歉。我刚刚走神了。”他又咳嗽了一声,“你说什么?”
格朗泰尔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他抬起一边眉毛。
“实在是太累了?”他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在看我的屁股呢。”
安灼拉瞪着他。
“闭嘴。”他说。
格朗泰尔睁大了眼睛。
“你真的在看我的屁股啊?”他大惊失色,差点把手里的纸扔在地上。
“现在你应该看文件。”安灼拉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他的脸看起来更红了。
“呃。”格朗泰尔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吧,好吧。”他试着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安灼拉*对他的*性吸引力*感兴趣——安灼拉*依然*对他的性吸引力感兴趣。他张了张嘴,这下更口干舌燥了,甚至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
他撑着椅子俯下身,靠近安灼拉,试着想起他该说的下半句话。安灼拉没有躲开,这直接让格朗泰尔的努力落了空——因为他什么都想不出来,除了他眼前一望无际的蓝色……
“格朗泰尔!”伽弗洛什在客厅里喊到,“我可以喝水了没有?”
格朗泰尔猛地清醒了过来。
“唔。嗯……抱歉。”他迅速直起了身子,“就来了!”他对着客厅喊道,然后转回头去看这安灼拉。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把手里的文件放回了桌面上,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我猜我得……过去了。”
安灼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