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又是一阵寂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不知林子里那只鸟上蹿下跳叫了多少回。
许久,韩祎才撂下了笔,慢慢的抬起眼,落在她身上。
他的眉眼冷俊,微微垂着,深潭似的眸睨视她。虽轻车简从,但这一睇一视之间,举止清贵,无不昭示此人身份不凡。
郁桃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这么被盯着,头次有些想打退堂鼓。
这不比书院先生盯人还厉害。
“其实......”她揪着手绢,吞吞吐吐的为自己铺叙后路,“马车也不是不能坐,就断根车辕,还是能跑的......但公子能搭一程最好不过。”
“不必。”韩祎突然出声,声线沉沉。
“嗯?”郁桃疑惑抬头,什么不必?
“车辕断了也无妨。”韩祎和她视线相对,神色淡淡:“姑娘腿脚健在。”
“可以走下山。”
?
郁桃看着那张俊逸到极致的脸,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当马车帘子放下,兜帽小厮留了个讽刺的眼神缩进厢轿中,郁桃便知道,方才那句话真真切切就是里头的人说的。
车夫扬鞭一甩,呼一声“姑娘让让”,马车硬生生从郁桃三人面前横过,马蹄子踹起漫天灰尘。
还能听见里头几分熟悉的声音在抱怨:“......一个个的净知道肖想咱们公子,明的法子见多了,还是头次见到这么狠的,直接将车辕掰断......”
郁桃脸颊瞬间通红,滚烫的温度,能在上头煎百来个鸡蛋。
她活了十来年,头次在黄土朝天的大路边,默不作声的吃下满嘴灰。
寺中经文吟诵声低沉悠扬,赤霞在穹顶变幻,春风丝丝缕缕拂面,这里的一切都格外安抚人心。
郁桃从山门外一言不发的走回寺院,却半点儿没被安抚道,反而周围所有的庄严宝相都在不停地提醒她方才做过了什么。
无妨,不过就是被拒绝了罢。
没事,不过就是被嘲讽了罢。
强撑着踏入内室,她再也忍不住‘呜呜’两声,一头扎进被窝,握拳锤床:“这么丢脸的事,日后我怎么在平阳城混啊!”
“这个小气的人,怎么这么锱铢必较!”
“多少天的事情,竟然还要原话奉还给我!我恨。”
她可怜兮兮的咬着被角,问:“我以后怎么在平阳城混啊?他不会跑去告诉所有人吧。”
“也不算十分丢脸...”翘楚小声道,“他们也不知道咱们是哪家的,应该不打紧,顶多就说个‘今早有个姑娘’。”
“对的。”拾已点点头,“实在不行,您可以今晚搬出平阳城。”
“嗯?”郁桃一下翻起身,恼羞成怒道:“凭什么?我从小这里长大,这是我的地盘!”
“那肯定。”翘楚倒了杯茶递过去,“首先,郁家和闫韩侯府没什么交集,您也很难碰到他第二回。”
“但凡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也不会将这些事情拿出去胡说八道,除非他闫韩侯府世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其次,不过就是脸面上过不起一两分,但若是您连这场面都不怕了,日后还有什么施展不开的地方。”
“您试想,二小姐定然碰到过同你一样的场面,但她都能坚持,您这样的天选之人有什么不能。”
“就为着日后闫韩侯府世子夫人之位的无限尊荣和这位世子这般容色,怎么可以遇难则退!”
翘楚字字珠玑,郁桃听得十分认真,渐渐收了眼泪,在唇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而且。”翘楚苦心劝勉,“姑娘今日表现确实不错,但在言语收放这上头,确实应当向二小姐学学。”
“跟她?”郁桃错不及防被恶心到,“不就是哭的可怜兮兮的讨那些男人喜欢吗?”
“非也。”翘楚表情慎重:“您不知道这里面是一门大学问,要不怎么会有‘扬州瘦马’扬名天下,专门挟持男人的心呢?”
“你说。”
“奴婢觉着,您开口的称呼就应当改一改。”
“怎么改?叫他的表字?”郁桃撑着下巴想了想,“那我去查查他的表字是什么?”
“哎呀!”翘楚点拨她,“二小姐称呼表公子叫什么?叫镛哥哥,段公子叫岐生哥哥,穆王府叫穆王哥哥。”
“那我叫什么?”
郁桃一瞬灵感上涌:“伟哥哥?”
“不,应当是韩伟哥哥或是世子哥哥。”翘楚解释:“若是伟哥哥,头次相见显得过分亲密,而附上名讳既能让您显得可爱,又表现出亲近。”
“绝!”郁桃比出个拇指,将手中的桃抛过去奖励给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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