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指挥使心里叫苦,难怪指挥使不想同杨贺打交道,确实难缠。
眼见着他终于要走了,松了口气,谁知杨贺又偏过头,笑盈盈地说:“赵大人,今日辛苦了。”
副指挥使陪笑道:“督公才是辛苦,今日多亏督公,才能将这案子审得水落石出。”
“赵大人过誉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竭力,是不是?”
“是……是!”
二人言笑晏晏,虚与委蛇着,突然,杨贺说:“听说赵大人手底下有个姓萧的百户?”
副指挥使一愣,锦衣卫百户可多得很,旋即反应过来,道:“督公说的是萧百年?”
杨贺一笑,细瘦的手指虚虚点了点那份口供,说:“赵大人,此事便交由他去办吧。”
这案子牵涉广,拿人是吃力不讨好,指不定就丧了命,副指挥使不知萧百年何处得罪了杨贺,萧百年是个可塑之才,虽有些惋惜,却还是满口应下。
案子是一桩陈年贪污旧案,因为牵涉太广,不了了之。
杨贺重立旧案,意在外戚。
他为了这桩案子花了许多心思,如今终于见了效,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起来,终于想起了季尧。
那天他对季尧冷了脸,斥责他荒唐,少不更事,还道天潢贵胄,说这话就是贻笑大方,让人耻笑。
季尧委屈地辩解,一来二去的,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季尧小孩儿心性,那神色,像是杨贺当真糟蹋了他一番赤诚心意,竟也忍住了几天没来找杨贺。
可没过多久,杨贺桌上不时多些小玩意儿,枝头新开的花儿,叶子折的鸟儿,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像,头戴冠帽挺大的肚子,里头还嵌了小船,配词——督公肚里能撑船,如同示好,生生看得杨贺又气又好笑。
可过了一会儿,竟有点儿茫然和危机感,慢慢的,杨贺又冷静了下来。
杨贺想,冷落也冷落得差不多了。
天不遂人愿,没等杨贺有所动作,他就得了风寒,发起了低烧,整个人都懒懒的。
内官监里外都是杨贺的心腹,二人常有来往,季尧也是内官监的常客了。
他来的时候,杨贺正在喝药,脸沉得滴水,眉毛拧紧,一脸冷冰冰的不快。
第17章
一见杨贺苦大仇深的样子,季尧就笑了。
季尧年纪小,打小见多了冷眼恶意,于善恶敏锐如野兽。纵然杨贺对他好,可这份好,不纯粹,居心叵测,季尧在第一回见面就嗅出了。三年下来,早知道杨贺是什么人。
这人对别人百般狠毒,自个儿怕苦也畏疼,明明又娇脾气也坏,贪生怕死,爱财也爱权,偏装出一副温柔缱绻,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们之间仿佛一场无声的角力,季尧陪他玩,乐此不彼。
杨贺皱着眉毛喝了口药,不咸不淡地说:“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打二人相识,杨贺就叫他殿下,好像当真多看重他似的。季尧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拦了杨贺的路,杨贺对他一定不会手软。
季尧脸上露出个清朗的笑容,靠近了,拖着嗓子轻声说:“听说督公身子病了,我可担心死了。”
杨贺轻哼一声,道:“殿下好手段,不但静心苑里的人向着殿下,就连我这儿的几个小黄门,殿下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药太苦,杨贺心里不高兴,话说出来就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季尧恍若未觉,笑盈盈地说,“督公可冤枉他们了,再没有比他们对督公更忠心的了。”
他坐在桌子边,捏了颗蜜饯儿塞自己嘴里,含糊道:“好甜——”说着,将玉碟往杨贺身边推了推,说:“公公这儿的蜜饯怎么比御膳房里做的还甜?”
杨贺当着季尧自然不好表露自己怕苦,季尧将蜜饯推到他面前,杨贺犹豫了一下,满嘴都是药的苦味,伸手拿了一颗放嘴里,甜味转瞬间儿冲淡了黄汤的苦涩。
季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杨贺,说:“甜不甜?”
杨贺被他盯得紧,含糊地嗯了声,碗里苦药剩了小半,不想再喝,抬手就放在了一边。
季尧看了眼,兀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杨贺皮肤白,发了低烧,脸颊脖颈都透着红,眉宇间有些倦怠,分明是浓艳凛冽的眉眼,却像遭了风吹雨打,蔫了下来,激得季尧关着的满腔恶念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