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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营,中军营帐。
有两名将军前来禀报:
“明公,降卒约有万余人,如何处置?”
“明公,入城一应事宜,是否仍按旧例?”
曹操随意道:“皆循旧法。”
刘备面色不可抑制地发白,
“敢问司空,所谓旧法是?”
“孤前年攻徐,曾立法令曰‘围而后降者不赦’,意在威慑天下,使不至于围也。此令沿用至今,未有更改。降卒皆坑,满城皆屠。”
刘备喉间一窒,“士卒既降,何以杀之?”
“徐州士卒皆怀恨于我,必不亲附,实不可用也。留之不过徒耗军粮而已。”
“备以为或有他法。孙子曾曰,所俘士卒当善而养之;间杂编于我军之中,则能避免其反。如此,既壮大我军,又免于杀降,一举两得。”
“你果真如此想?”曹操冷笑,“孤知道,玄德爱兵如爱子,可与之共死,从不相背叛;操愧不如也。然孤至今所遭哗变叛乱不知凡几,又怎敢听玄德之言,纳不臣之众置于腹心之中?”
刘备默然,知道此事不可再劝。
“既杀降卒,无辜百姓手无寸铁,无害于明公,可否饶其性命,以昭天子之德?”
曹操摇头,“军令既出,不可更改。擅改则令不行,令不行则三军不治,乃为将之忌也。”
刘备诚恳劝道:“军法固重,为将者更应令行禁止;纵然改令,部下也该唯命是从。正所谓兵犹火也,不戢自焚,若连抢掠杀戮都纵容难止,又何谈治军呢?”
“孤以为,不戢自焚句,应是用兵不宜久,当速战速决之意。”
“原文本意乃劝军止暴,司空怎可曲解其意?”
曹操哼笑一声,面色冷然盯着刘备,“刘玄德,你口口声声似为我着想,实则只为你那点仁义之心,是与不是?”
刘备眼中似乎迸出一丝尖锐的怒气,瞬息间又敛住了。他必须好生收起爪牙,免得遭到曹操的怀疑——不,他今日来劝阻曹操,已是犯了大忌,只怕往后……可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仁者,非唯吾应有也。”刘备沉声道,“将有五德,谓智、信、仁、勇、严,何以独缺仁哉?”
“将之仁者善待部下,非仁于敌也。彭城军民视我为仇寇,孤如何以仁待之?”曹操驳斥,“需知为将者亦有五害: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玄德爱民,是为大害,往后必为其所累!”
——刘备心中苦笑,曹操没有说错,爱民确实是他的软肋;但即便为此吃尽了苦头,他也不曾后悔。
“彭城军民视司空为仇寇,只因司空几度攻徐,施威过度,招致仇怨。若能代天子施仁德于民,化干戈为玉帛,徐州百姓必将归附。”
“我几度攻徐皆为报杀父之仇,本就理所应当;此仇绝不可化解。至于徐州之民归附与否,孤从未在意。”
刘备暗自咬牙,面色却更为恳切:“司空是孝子,可真凶乃张闿,此人早已投奔袁术,而其故主陶谦又已去世,只余万千百姓无辜受害。以司空之强兵报仇于徐州之弱民,譬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如何值当?”
“有何不可?以强伐弱,则立于不败之地;若心慈手软,又怎以此斧尽伐天下?”
“司空形势虽强,仍要以仁义为本。”
曹操哼笑一声:“玄德可是忘了,太史公说此言,本意为大汉朝廷应与诸侯王为善,避免其叛逆不轨,祸乱国家。吕布未叛时,我待他也十分亲善,可谓仁至义尽。现在,吕布既已背叛朝廷,我当伐之,如何不对?”
“诛其罪,吊其民,是为义也;如今残肆,罔顾吊民伐罪之义,非仁者所为。”
“孤却认为,当先诛罪,后吊民。吕布未除,若留彭城军民在此,攻下邳则有后顾之忧,恐陷前后夹击而致败亡。”曹操不容置疑道,“玄德心地仁善,然胜败存亡之事至关重大;孤意已决,汝勿复言。”
刘备没再说话,一双倔强的眸子仍直直地盯着他;曹操叹了口气,像往常那样执起刘备的手,说道:“今夜孤会大飨士卒,热闹得很,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喝个痛快,把不相干的东西都忘掉,好不好?”
刘备垂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由着曹操把他拉走了。
宴席。
众将投壶划拳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
刘备却默默坐在一边,捧着只漆布小卮,朱色菱唇抿着鲜红的杯沿,慢慢喝着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曹操时不时转过眼去,视线扫过他唇上那一抹鲜妍的水色,不觉有些口干舌燥。
“玄德,还记得你我约定过,破了彭城就一起喝个痛快?”他伸手揽住刘备肩膀,笑着问,“孤已兑现诺言,你却闷闷不乐,是何道理?”
刘备勉强勾起个微笑:“……备思念兄弟,想到好酒不能与他们同饮,有些感伤罢了。”
“玄德不必担心,我早已派人出去寻你兄弟,你们
', ' ')('很快便能团聚一起喝酒了。”
“备代二位兄弟多谢曹公。”
“哎,不必谢我!”曹操持长勺从樽中舀酒,为刘备斟满,“玄德不如替二位兄弟多多饮酒,来!”
他们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不多时,刘备白净的面颊上浮起红霞,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浓长的眼睫垂下,似是有些醉了。
“备不胜酒力,只怕失态,请容我先行告退。”
刘备放下酒杯,起身向曹操告辞。
“孤饮酒亦多,正好与贤弟同去。”此话脱口而出,宴席的主人随即也起身离开。
只留下诸位曹营文武官员面面相觑。
帐内。
刘备侧身蜷在床沿上,似乎尽力离里边的人远些。
“玄德,不怕睡着后滚下床去?”
曹操无奈道,手臂似乎很自然地环住他腰,“往里头睡点吧。”一施力,把他身子往里带了带。
刘备却赌气似的,等曹操手一挪开,又自顾自翻到床沿去了。
曹操没办法,只好又揽住他拖回来,箍在怀里不放。
曹操虽比刘备矮些,但身形要宽厚许多;毕竟,与寻常武将相比,刘备生得实在太匀称、太修长了,甚至可以算得上秀气。他的腰尤其细,只需半臂就能搂全,置在怀里。
“看来玄德想滚到地上睡啊。”曹操细细感受着怀中柔韧腰肢,调笑道。
“有何不可?”刘备挣了几下,却被箍得更紧了,声音中不免带上怒气,“我自去睡蒲席,不劳烦司空与我打挤。”
“玄德还在怨我不纳谏言,滥杀无辜,是不是?”
“曹公英明神武,备一介败军之将,怎敢相怨?”
曹操叹气,气息拂过刘备颈项。
“好了好了,何必为些不相干的人置气?”
——不相干?是啊,你视人命如草芥,这一城百姓自然与你无干!
“好生睡一觉,今日的事就当过去了。”
——曹孟德,你真当这是小事,可以饮酒谈笑间就能置之脑后的小事?
刘备已极愤怒,只无声地咬住唇,身子因为忍耐微微颤栗起来。
“怎么在发抖?是着了冷了?”曹操却忧虑道。“这幅样子,怎能去睡地上,还是孤这里暖和些。”他又搂着人紧了紧,让他们胸背相贴,几无间隙。
“……谢司空关心。”刘备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任由曹操揽着。
“只要玄德不生我的气便好。”曹操的手臂松了些,仍环在刘备腰上,“睡吧,把不快的事都忘掉。”
刘备嗯了一声,阖上眼,许是饮了些酒,很快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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