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也不顾他裤子上又渗出点点血迹,竟是直接将他裤子扯到了膝弯处。薛崇简尚未明白过来,便觉屁股上一片撕肉痛楚,似是被人活剥了一层皮,惨叫一声仰起身子,哆嗦地如秋后寒蝉一般,方才积攒起来那点子勇气,也如裤子一般褪到不知何处去了。
太平从这样高处看去,越发觉得儿子真是幼小,被那几个精壮的羽林牢牢按着,衬得他就如孩童一般。他的腿上没有受伤,白皙修长如同破塘的春笋,与臀上一片青紫一片血痕的伤处,直如是两个人的身体。她知道这三十杖对薛崇简来说极其难熬,但她却不敢再说什么,母亲已经是对花奴颇多回护法外施恩,放在别人身上怕早杖死了。母亲方才已经对她猜疑不满,她再说下去,会害了凤奴,害了四哥。
她焦躁的胸中一颗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真想站起身来,抱起儿子冲出这阴沉的殿宇。从何时开始,她的言谈笑容中处处是虚伪,处处是桎梏,灵魂踞伏于囚狱中不得解脱。从何时开始,她也像上官婉儿一般,乖觉警惕敏锐,像母亲一样,纵情于声色面首。她不再是阿月,不再是谁的妻子,亦不是能够庇佑儿女的母亲,只是太平公主。原来自己的青春流芳,悄没声息地,就枯了。
她望着那左边羽林将一根黑色的刑杖高高举起,携带着呼啸风声,重重砸在儿子臀峰上,杖头直陷入青紫肌肉之中,她看见那杖子将原先的一处破皮伤口覆盖,惊得几乎喊叫起来。却是奋力将颈子垂了下来,恢复了方才温顺的啜泣之态,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流出的泪水,究竟是真是假。
薛崇简耳听得闷雷般一声响,正觉得诧异,怎么与早上的竹板子声音不同,忽然便如满天雷霆中又劈过一道闪电般,击得他半个身子一阵麻痹。在这麻痹中,屁股上却是暴开一片凶狠至极的剧痛,这不比家里的竹板子只是皮肤表面上的灼痛,似是有人将他屁股上那些旧伤都狠狠撕开了口子,又浇了些滚油沸水进去,痛楚就在皮里肉下沸腾着翻滚。
这滋味实在超越了他有生以来对“疼痛”二字的想象,他惨叫一声奋力想将双手双腿从压制中解救出来,好能摸一摸他的屁股还在不在了,好赶紧躲避下一道雷电的击劈。可是那些人的手像是移了整座泰山压在他身上,他学的那些摔跤角抵之术到此刻全无用处,除了那个剧痛的屁股尚能无力地扭动挣扎,尚在疼的翻江倒海外,他身体的其它部分,竟都像成了别人的。他不能驱使,不能控制,亦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他第一杖落下时只顾得上惨叫挣扎痛哭,直到第二杖打过,才从剧痛中挣扎出了一些意识,才真真正正开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这就是讯杖,原来这样的疼痛要一直叠加三十下,他的颈子猛然仰起又被那股力道砸得重重落下。下巴磕在地上,牙齿便不由自主在下唇狠狠一咬,趁着这股锐痛带来的些须理智,他放声哭喊起来:“阿婆!阿母!救命!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我要死了!”这些话他从五岁挨打时就喊,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喊得情真意切。
只不过两下,新打落的杖痕就在旧的肿痕中恶朱夺紫,生生逼出两片绯红之色,细细的鲜血又从伤处跳出来,滑过他碾玉一样的髋骨,坠落进大红的氍毹中,便如星沉入海一样没了痕迹。薛崇简疼得抬不起头,叫了几声又不闻有人答应,心下又是绝望又是恍惚,他猜度自己的屁股肯定如跌碎了的豇豆红笔洗一样四分五裂,为什么阿婆和母亲都没有人说话呢?难道阿婆真的要打死自己了么?
一个内侍匆匆进来,高声道:“启奏宅家!寿春郡王于宫外求见!”薛崇简头上嗡得一声,这才感到眼前一阵眩晕的白雾,这白雾又被一片烈火燎原般的剧痛驱散,他不知道这是第三杖又落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屁股上一处伤痕又裂开了。他已顾不得惨叫,只是奋力扭头喊道:“你说什么!”
第三十二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下)
不但太平公主与来俊臣讶然色变,女皇也稍稍动容,喝道:“快传!”那内侍叩首道:“寿春郡王似是腿脚不便,行走不得……”女皇厉声道:“啰嗦什么!抬朕的步辇去!”那内侍被吓得一缩,慌忙爬出去向外狂奔。
薛崇简在他们对答中,才终于相信,李成器是真的来了。他脑中乱哄哄地想不清楚,李成器是怎么从柳芊芊家出来,又为何要来自投罗网,他只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的努力,他的苦辛,以及他的憧憬,都已经被碾得粉碎。他甘愿用鲜血滋养,用热泪灌溉的一颗心,原是留在了李成器身边,他却看也不看,就自顾自地回来了。
因这突来的变故,羽林们也停了杖子,只等皇帝再吩咐。薛崇简方才痛出的一身冷汗骤然收住,只觉熊熊烈焰舔舐着他的肌肤血肉,舔舐着他的魂魄,将他烧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灰烬,这灰烬又在漫长的等待中冷却,冰霜一样的寒意包裹了他。他缓缓抬起头来,见来俊臣那双斜挑上去的细细眼睛中,闪着猎人等待猎物入彀一样的光芒。
他又回过头去,望着那扇方才内侍忘却关闭的门,原来不知何时天又阴沉下来,竟是淅淅沥沥的冻雨洒落人间,阵阵朔风涌进殿来,那股寒意正是来自于此。他只觉这天气下雨已是诡异到了极处,自己心中所想所念也如这天色一般晦暝不清,他似是站在一座孤城之上,杀得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时,却有人突然告诉他,这片他洒了热血的土地已经沦入敌手。
檐下的铁马被北风打得叮当乱响,挂在枝头的数盏花灯也惊慌失措地摇曳,啪地一声,一根梅枝不堪重负折断,连带其上的小小燕子灯笼也坠落于地。雨滴打在那燕子的翅膀上,眼看着遍身肮脏羽毛凋零,那燕子也一动不动,便如远远与他相望一般。
他终于看见四个内侍抬着一副担子来到院外放下,昏暗的雨幕遮挡,他仍是能看到李成器的憔悴,他的两腿完全不能动,被人架着在雨中向这边拖过来。那些内侍脚步纷杂,忽然一脚踏在燕子的身上,只留下一堆残破骨架。这凄风冷雨之下,四处是荆棘,四处是鞭杖,四处都是荏弱喘息的呻吟,四处都是滴洒着血泪的痕迹。
薛崇简灰心到极处,也想不清后边会有什么落局。倒是忽然记起幼时与李成器学诗,李成器曾反复吟咏“风雨如晦”一句。李成器告诉说,他很喜欢这句诗,抛去了先生所讲的经义,只是一个人在下雨的屋子里,静静地另一个人,等他来了,这风雨所带来的昏暗便将他们与整个天地都隔绝开,全是安稳与静好。他一直都想体会,李成器所告诉他的所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