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哭泣,薛崇简拍着的她的肩膀,正温言抚慰。武崇训怒火中烧,一把揪住薛崇简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怒喝道:“我妹子是赐了婚的人!你知不知道!”薛崇简懒懒一笑道:“我家门第也不比相王府差,许给我又何妨?”武崇训骂一声:“你个畜生!我宰了你!”挥拳就向薛崇简脸上打去。
薛崇简往常同他打架,皆是赢多负少,一把握住武崇训青筋暴起的腕子,正待要还手,眼角一扫,却忽然望见被武崇训踢开的衾被下,露出揉搓出褶皱的白毡,一块锥心刺目的暗色血迹上赫然昭示着昨晚的鱼水之欢。薛崇简下意识地又转头望了武灵兰一眼,她哭得不敢抬头,将脸埋在掌心,却仍是能看到她脸颊、颈上羞红的肌肤,他知道那里的肌肤是怎样的细腻如丝,在他的一个吻下就能燃烧起来。
他心中涌起惊悸的痛楚,有些事挽回不了了,这是他有心为恶,在少女身上划下永不会愈合的伤口,他可以救李成器出来,可是却无法再回到从前。这少女无法忘记,无法消失不见,她就在那里,提醒着他一段无法弥补无法偿还的罪孽。
薛崇简一时浑身有些无力,眼见得武崇训另一拳打向自己小腹,怔了怔,那一拳已狠狠打在他肚子上,打得他腹内一阵锥刺般的疼痛。薛崇简被那股力道和剧痛掀得腾腾跌出两步坐倒在地,武崇训又追上来向薛崇简肋上、背上踢去,薛崇简忍痛咬牙蜷着身子,只是用手臂防止他踢到自己面目和要害。
武崇训盛怒下也不去想薛崇简为何不加反抗,他犹不解恨,摘下腰间马鞭向薛崇简身上连抽数下。武灵兰扑过来去抓兄长的手臂,哭道:“大哥,别打了!是我愿意的!”
外间金吾们听到里头打斗响动,也都涌进来,这些金吾们和武崇训薛崇简皆有些交情,当即几人上前将武崇训拉开,笑打着哈哈劝道:“大郎息怒!都是自家人,莫伤了和气。”杨慎交赶上前将薛崇简扶起,薛崇简喘息了一阵,拭去额头冷汗,才扶着杨慎交站起,在他手臂上一捏,以示感谢。杨慎交凝望薛崇简一刻,轻轻叹了口气。
武崇训怒吼道:“薛崇简,你得给我武家一个交代!”薛崇简掸掸身上尘土,淡淡一笑道:“我们去见至尊,我求至尊赐婚。”他一指周围众少年,道:“他们都是见证。”
武崇训将妹妹放上自己的马,薛崇简也骑马跟在他们身后,一队人返回城内。天空渐渐放明,一抹曙光升上林梢,间斑驳光影投射下来,随着枝叶的摇曳跳动不定。晨间的鸟雀聒噪成一片,薛崇简看到朝阳照耀着水边的垂柳,柔媚的长条在金色的粼粼波光中闪烁明灭。他竟是勒马呆了呆,这景色如三日前他和李成器所见一模一样,却已像是隔了七世三生般飘渺。
杨慎交头一次在这少年的面上看到了一股悲意,他有些担心,促马靠近他,轻声道:“不妨事么?”薛崇简醒过神来,他转过脸笑道:“不妨,你带得他们过来便是功德圆满,改日我请你。”他策马追上武崇训的队伍,风中隐隐飘来少女的啜泣声。
他们进宫时皇帝刚刚起身。皇帝近来渐渐有些懒于朝政,除了每月朔望的大朝会亲自主持,平日常朝都由太子李显监国听政。太子谨慎地料理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为母亲分担烦冗,军政大事仍然全凭母亲裁夺。早有人将消息报给太平公主府和梁王府,梁王夫妇与太平公主匆匆进宫,薛崇简和武崇训还跪在殿外等候皇帝起身梳妆。
太平公主一看儿子衣衫不整,武灵兰跪在一旁红肿着眼睛只是哭泣,仍有些不敢相信,赶上一步压低声音喝问薛崇简:“怎么回事!”薛崇简吐了吐舌头,牵着母亲的帛帔笑道:“儿子和表妹两情相悦,阿母代我们跟阿婆说个情吧。”太平见他仍是这样一幅顽皮模样,又惊又怒道:“你疯了!她……她是你表哥未过门儿王妃!”旁边的梁王妃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哭道:“我们入宫时,就听见门口的宫女内侍们议论地沸沸扬扬,我家阿兰还怎么嫁人!”忽听见殿内内侍拉长了嗓子喊道:“陛下驾到!”梁王妃也不敢再哭,忙跟着武三思一道跪下。
皇帝仍是扶着张氏兄弟出来,淡淡扫了殿下所跪之人,待张昌宗将自己的长裙撩起,才在坐床的玉簟席上坐下。内侍将一只三尺有余的于阗白玉大冰盘安置在螺钿垂璎香檀木托架上,又从桶中挖出些刚从冰窖中取出的冰块放进盘中,玉盘上顿时升起缕缕白烟。清凉之气氤氲开来,竟令殿上诸人都轻轻打个寒战。
皇帝先吩咐上官婉儿给武三思夫妇、太平公主赐坐,又望望薛崇简,见他一身淡绿苎丝缺胯长袍被撕开数道,修得细如嫩柳的眉黛一蹙,向薛崇简道:“你这是怎么了?又弄得乞索儿一般?”薛崇简觍颜笑着扣了个头道:“孙儿行事荒唐,武家大郎教训了孙儿两下。”皇帝冷冷一哼道:“你欺负了人家妹子,活该挨揍。”薛崇简听皇帝似乎并不恼怒,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些,笑着又叩了个头道:“孙儿该死。”
皇帝向薛崇简招招手道:“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薛崇简不敢起身,膝行两步到坐床上,他伏地不起,只觉皇帝的一双熠熠凤目正盯着自己,背脊上禁不住又渗出汗水来。皇帝低声道:“为什么是她?”薛崇简双目只能望见皇帝绣金长裙的下摆,薛崇简想起数年前自己闯了推事院之后,亦是伏在皇帝的裙下微微颤抖,他的心跳渐渐快起来,强压着忐忑道:“孙儿喜欢表妹。”皇帝仍是重复一遍:“为什么是她?”薛崇简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孙儿与表妹已有了噬臂之盟,望阿婆成全。”
皇帝微微冷笑:“噬臂之盟?为了他,命都不要了?”
薛崇简只觉皇帝话语中别有深意,浑身如被电击般滚过一阵轻微的战栗,他一时想不清楚皇帝口中的“他”究竟指谁,但此时他已无路可退,便是刀枪剑戟也只能迎头赶上,深吸口气答道:“是。孙儿罪该万死。”皇帝冷笑道:“要是朕杀了他呢?”薛崇简咬咬牙,坦然道:“孙儿唯请与他同死。”
这两句对答清清楚楚传到殿下人的耳中,武灵兰望着薛崇简的背影,一股热泪再度涌上,忽然叩首大哭道:“姑婆!阿兰已经是他的人了,阿兰不要嫁给寿春郡王……”武三思气得险些晕过去,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闭嘴!”
皇帝仍是俯视着薛崇简,命他:“抬头。”薛崇简不敢违拗,抬起头来却是大吃一惊,他那么近得看到皇帝已衰老的面容,厚厚的脂粉无法再遮掩那布满皱纹的肌肤,唯独她的一双眼睛,仍旧几十年来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