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不敢。”林氏振振有词地说:“老身只想请问大长公主,您执意要开樊城公主的棺,可经过亡人亲女同意?可合乎大晋律例?
“您是否有十足的把握,验过尸体后便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陆家头上?
“您是将我陆府当成了第二个司天台,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您执意毁坏幼妹尸身,打扰亡灵,当真是为她考虑,还是只为自己行事恣意?”
老妇手持丹书,气焰仿佛也因圣恩加身而暴长。
人被逼急了,便也顾不了得罪不得罪了,此时她让一步,等待陆家满门的,便是万劫不复。
宣明珠更因此确认了对方心虚,平静地听完,抬眼问:“说完了吗。”
“幼女无辜,这样大事,本宫不为难孩子,我自有决择。”
“验尸后,查出来,你满门死,查不出,本宫担。”
“陆府一如芥子齑粉,比司天台?想多了。惹天下非议?你不配。”
“最后,本宫行事,论心不论迹。容你放这么多,不过是相中了你这条老奸舌,迎宵,待会到了陵前,记得给本宫剪下来喂狗。”
宣明珠一双黛长的蛾眉如两道清冷的新月弯钩,玉颊上漠然无怒,一字字说罢,又问了一遍:“还有话说吗。”
林氏对上那双年轻却镇古的凤眸,突然遍体窜起一股寒意。
她刮着嗓子颤声道:“这丹券、这是柔嘉娘娘的钧旨!殿下体性最孝,难道也不顾全柔嘉娘娘的心意了吗?”
宣明珠先前听这老太婆怎么说都未动色,听到这句话,霍然沉目,如触逆鳞,伸手拔出身旁亲卫的腰刀!
“殿下!”
迎宵的佩刀离鞘,惊呼一声,生怕殿下割伤手,又怕殿下气性上来,当着众目睽睽沾了人命在手上,正要拦。
“嗖”一声。
丹券裂。
生铁坯铸造的丹书铁券在一瞬间四分五裂,片片坠地,林氏空举着一只手,浑浊的瞳孔瑟瑟张大。
方从她耳畔钻过的快箭射入她身后的堂门匾联,翎尾颤动,入木三分。
“小淮儿!”宣明珠目色大亮,转回头,“你……”
她的尾音戛然而止。
门边的人,听见她这声呼唤后,目光沉翳。
随即,他展唇向宣明珠露出一个温致的笑容,宛如涤荡污浊的清泉涌至她身边,那样轻柔,又那样迅疾。
他长鬓尽湿,仿佛累极,沉甸甸的鼻息带着百里风尘与暑秋燥热,落在她鬓额之上。
深不见底的目光始终不离她,凝望着她,安抚着她,轻轻伸手,取下宣明珠手中硌红了掌心的长刀,“咣啷”一下丢在地上。
像丢掉她心里的一份愤怒与委屈。
一声低呢,轻若翻山越岭的风絮:“臣来迟了。”
宣明珠怔怔的眨动翦水明眸。
梅长生执弓挡在他的殿下身前,转头目视林氏。
“方才之言我没听清,你可再说一遍。”
陆家大院里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化惊了个措手不及。
他说他来迟了,可今天才是八月十二。
该是秋闱第三场的会试日,而梅长生此时,应当在汝州监考。
宣明珠手里失了分量,人也轻飘飘的懵懂起来,“你怎的来了?”
她却不知,他的箭术与臂力何时这样好了?
话虽这样问,她刹那间松下的心弦,却是骗不过人。他来了,她便知,此间再大波澜,也将尘埃落定。
这种无关风月的信任,无道理可讲。
梅长生笼着层潮热的目光落在宣明珠脸上,低低道:“殿下放心,臣未误公,考场结卷之后便快马赶了回来。此后三日中秋休沐,臣的功夫很足裕,足够为殿下分忧。”
说话时他的喘息还未匀净,鼻尖凝着一粒汗珠,似坠不坠,与他含住女子的目光一样晶莹。
像跑死两匹快马来不及喝一口水、入京后先去皇宫内库寻了弓、再向陛下求得特许令这些事,自然不必一一对她说明了。他不需邀功,只要她在这里让他好生地端望一眼,便是全部的恩赐。
“啊呀!!”
一声大煞风景的凄厉叫喊猛然刺破长空,林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那呼声惨恻又绝望。
她颤巍巍地弯腰,想将那些当成了一世命根子的铁胎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可惜是徒劳。
被她当成陆府保命符、传家宝的丹书铁券,就在她面前眼睁睁地被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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