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6节</h1>
众人方才听姜佑开口,都存了皇上果然是吃味的心思,但听完她说的话,都在心里暗暗点头,这般坦荡地直接拒了倒比藏着掖着或者百般争辩要来的磊落的多,原本在姜佑和薛元之间乱打转的目光都收了回来。
姜佑心里确实有几分不快,但也说不出到底真的是为了太皇太后那番话,还是为了薛元要收个人回宫,她直接将不悦显在了脸上:“皇祖母宫里那么些个宫女,为何非要将这个挑了给掌印,若是传出去了朕颜面何存啊?”
太皇太后面色僵了僵,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泛白,薛元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依着臣看,这宫女的长相留下了也是是非,不如杖毙了好。”他顿了下,淡漠道:“想必太皇太后为着皇上着想,不会舍不得吧?”
姜佑摇摇头:“今儿是祭祖的日子,不宜见血。”她抬手对那宫女招了招:“你这长相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不如就留在朕身边伺候吧。”她转头看了眼太皇太后:“想必皇祖母不会舍不得,至于掌印那里...朕回头再补给他两个就是了。”
两人这番连消带打,磊落坦荡,终于将众人的疑心尽去,侧头看着太皇太后,心里不由得都生出别样心思。
姜佑其实有点心虚,她不高兴太皇太后给薛元身边送人是真的,但也知道这心思今日绝不能表露半分,薛元倒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是他的,但也知道火候还没到,且得慢慢熬着。
太皇太后沉了面色,没想到薛元不仅没有投鼠忌器,还敢这般肆无忌惮,头先准备的一招儿就落了空,幸而还有后手,她想起自己的布置,紧绷的嘴角略微松了松,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起了身,淡淡道:“既然掌印执意不领情那就罢了,吉时也快到了,咱们这就动身吧。”
一行人坐着车辇到了太庙,先按着规矩听礼部的官员唱了祝词,先从□□皇帝还是,一室一拜,焚烧焚祝帛,依着辈分大小依次跪拜,姜佑磕头磕得晕头转向,等到了孝宗和张皇后的帝后神椅才稍稍振奋。
等她焚了香听了唱词,正要屈膝叩拜,就见孝宗和张皇后的神龛齐齐晃动两下,竟直直地从神椅上跌了下来。
她吃了一惊,忙起身去扶那神龛,太皇太后跟在后面掩嘴诧异道:“这,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掉下来了?”
姜佑抬手把那牌位扶正,蹙眉看了看底下的菩提座:“不知是不是修太庙的工匠偷懒,才弄出这等事儿来,回头定要寻出人来好好责问。”
太皇太后眼神闪了闪:“这起子工匠是该好好管管了,不过这牌位掉的巧了些,不偏不倚的,正正挑皇上上香的时候落下了。”
姜佑面无表情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巧合而已。”她侧身让太皇太后行礼,因着她是长辈,所以不必行叩拜大礼,只是焚了香要插到香炉里,就见这时候香炉极轻微地震了一下,然后‘砰’地一声,竟高高扬起一团火焰,直直地向太皇太后扑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连离她最近的姜佑都没来得及反应,众人都惊呼一声,太皇太后慌忙地往后闪避,不慎磕在了神椅上,就听‘当啷’一声,头上的凤钗被磕到了地上,啪嗒摔成了两截。
幸好那火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等众人回过神来,太皇太后已经忙忙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只是袍袂被熏得有些发黑,众人连忙跑上来关切,姜佑见她倒霉,心里乐开了花,但转念一想又有些警惕,便也上前询问道:“皇祖母可还好?可有伤着吗?”
太皇太后只是不答,瞠着双目看着那掉落地上摔成两截的凤钗,胸口剧烈地起伏一阵,然后身子一软,直直地就闭上双目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不要紧,可把身后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忙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嬷嬷将她搀到了偏殿,姜佑急着去找太医,没想到这时候太皇太后却悠悠转醒,只抚着胸口不住顺气,咬着牙根道:“反常即为妖,这事儿绝不能等闲视之!”
姜佑蹙眉道:“不过是巧合罢了,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指尖颤抖,似乎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丛云嬷嬷一下子跪在地上,对着姜佑重重磕头;“皇上,有些事儿主子没吩咐,老奴本不该饶舌,但今儿看太皇太后出了这般大的岔子,老奴不得不说了。”她又重重地磕头,红着眼眶道:“自打那日晦星现世,太皇太后身子就不爽利,是不是头晕脑胀还是轻的,好些旧病都犯了,今日又出了这等事,老奴是真不能再瞒着了。”
这时候众臣的眼睛都看着,太皇太后很配合地用力咳了几声,姜佑就是再不耐也不得不垂询:“朕瞧着皇祖母也不大好,不如请了太医来瞧瞧。”
太皇太后本来是微阖着眼,听了这话却一下子睁开了,长叹一声儿道:“哀家这病...不是太医能治得好的。”她摘下腕子上的佛珠慢慢转着:“近来的事儿太过蹊跷,不如趁着祭祖的功夫,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
姜佑皱了皱眉,见四周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下意识地辩驳道:“皇祖母既然是身子不适,自然是要请太医来瞧病的,请钦天监的人没得耽误了病情。”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把手里的佛珠转的越发快了:“身子调理得再好也没用,哀家现在有了心结,倒不如先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若是有事儿便提前防着,没有便当他白跑了一趟吧。”她说着也不等姜佑点头,直接命人去叫钦天监正使上来了。
姜佑微沉了脸坐在偏殿里,钦天监正使就跟等着似的,没过片刻就到了,他先是对着太皇太后问了几句,然后闭上眼取出卜卦的星盘和铜钱来慢慢算着,过了半晌才睁眼,一下子跪下来道:“启禀太皇太后,已经算出结果来了。”
太皇太后倾下身子,忙道:“结果如何?”
正使俯下身道:“财官印缓三班物,女命逢之必旺夫,夫贵子也贵,当得俩国制封,此命财官俱全,却少印,虽然显贵却有始无终。”
姜佑蹙了眉道:“朕看你是胡扯,皇祖母一生福寿俱全,哪里缺了印?”
太皇太后沉了面,忽然显了哀戚之色:“有始无终,好一个有始无终,哀家现在已觉得浑身不对付了,难道将来真的不得好命吗?”
正使忙道:“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您的命格金寒水冷,正需要一个木火通明的人来调和,火调候正旺金水。”他深吸一口气道:“根据臣的推算,上次彗星冲北斗并非偶然,乃是上天昭示,臣已经悉心算过宫中诸人的命格,容太妃娘娘的遗腹子命里带火,火势大旺,正是太皇太后的印!”
他深深跪伏于地,极快地高声道:“印显贵则太皇太后显贵,则天下昌平,此乃大旺,财官印全,福寿荣昌,天下大定!”
此言一出,全食皆静,只能听的太皇太后摩挲佛珠的沙沙声,又是半晌的沉默,她淡淡地看了眼姜佑,才缓缓开了口:“这么说来,非立那孩子为储不可了?”
正使的头抵着地面,沉声道:“为了大齐朝国运,臣请立二皇子为储君。”
人还出生,就已经叫上皇子了,偏偏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不好反驳,姜佑用力拍了拍桌:“朕瞧着你是信口胡诌,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连生辰八字都未得,你哪里瞧得出命格属什么?!”
正使没想到她对道术也有涉猎,心里一惊,忙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帝出生的时候龙兴凤阳,满室异香,有好些天生命格极旺之人,并不需要等到出生才能看出不凡,稍稍测算便能得兆。”
他既然抬出了□□皇帝,姜佑倒是不好反驳,太皇太后面上波澜不兴,把手里的佛珠重新戴回腕子上,长长地叹了声儿,神情满是悲天悯人:“哀家知道皇上不情愿立储,也不想早早地就逼迫皇上,但如今瞧着这连日异兆,看来立储之事刻不容缓,不妨就趁着今日祭祖,把这事儿了了吧。”
这孩子一旦立了,那真是后患无穷,但若是太皇太后执意要立储,给出的理由又名正言顺,姜佑也不能拦着颁发宝册金印,她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手里涔涔渗出冷汗,张口就想驳回去,就听殿外有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东厂这些日子才查出些有趣的事儿,太皇太后既然执意立储,不妨先把这些事儿听完再决定立不立。”
薛元穿着正装,一身绯衣玉带地缓步走来,外面罩着银色云纹外袍,将一片艳色拢在云雾般的银里,正如他的人,一眼望去渺渺的让人琢磨不透,认识了才知道他厉害在内里。
太皇太后眼皮子抽了几下,她就是深知薛元的厉害,早上才率先发招,没想到他还敢毫无顾忌地帮衬着姜佑,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掌印这是什么意思?”
薛元侧了侧身,有几个番子带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女的瞧打扮却是宫中宫女,容妃本来立在人堆儿里,瞧见那男人差点失声惊叫了出来,除了神态举止稍有差别,那男人和本该早就死了的凌天竟是一模一样!
薛元双手拢在袖子里,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处,却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微微笑道:“事儿分先后,先让这位容太妃的这位侍婢开始说吧。”
容妃方才被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吸引目光,听薛元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大宫女猗兰也跪在当场,背上渗出了涔涔冷汗。
猗兰想到方才受的刑罚,满是惊惧地看了他一眼,又迎上容妃瞪过来的目光,有些胆怯地低了头:“奴婢...奴婢全招...”她两手撑着地面,身子却有些颤抖:“去年夏天,当初先皇还没晏驾的时候,娘娘便瞧上了宫里的侍卫凌天,常命奴婢送些东西过去,一来二去,两人这就在了一处,凌天常趁着无人的时候来娘娘殿里,命奴婢去殿外收着,两人,两人在殿里做夫妻之事。”
所有人都听的倒抽了一口气,若这宫女说得话属实,那这真是桩天大的丑事,容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那就值得深究了。
容妃急着反驳,扬声道:“你胡说!”猗兰身子一颤:“奴婢不敢,娘娘和凌侍卫来往多时,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娘娘怕被人发现,不敢闹出大动静来打胎,私底下却把各种法子都试遍了,却始终拿不下来,直到太皇太后找来...”
太皇太后这时候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声儿道:“容太妃向来贞静守礼,岂会做出这等丑事,别是你屈打成招,攀诬陷害吧?”
这话暗指薛元诬陷容妃,猗兰一脸惶然地摇了摇头,薛元和煦笑道:“太皇太后别急,先听听另一个怎么说。”
这时候跪在一旁的男子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道:“草民的哥哥叫凌天,一直在宫里当三等侍卫,本来也好好地,去年有一日却满面红光地跑回来,说什么美人青睐之类的话,草民瞧出些不对想问问他,但他也不细说,直到,直到前几日,我哥哥没灾没病的,一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都没起身,我觉得不对,忙忙地跑到他房子里去看,却发现他睁着眼,七窍流血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