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停、怀远,过来。”
钟怀远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来,就一定难逃过必要的应酬。所以当钟行正叫他的时候,他也只能过去,还被钟知停拿眼神警告了一下。这家里人人都拿他当随时会乱咬人的疯狗,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败坏了兴致。
钟教授介绍说:“这是慈爱医院的老院长,之前出国疗养,最近刚回国,你们小时候都见过的。”
“您好。”钟怀远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便重新陷入死气沉沉的缄默。
父兄都没有刻意挑动他参与话题,比起他消极应酬,他们更担心他引起别人的注意。
“老院长您气色真不错,之前的心脏衰竭好多了吧?”钟知停的脑子看起来脱口而出可实际上做到了精准社交,“我听爸说您的移植手术是著名心胸肺外科医生dr.shum做的,之前您的片子我也看过,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和他探讨一下。”
“我退休的时候小停你才刚毕业,现在都已经是仁济的主管了,年轻人真的不容小觑啊。”慈爱老院长丝毫不吝啬眼中的欣赏,频频点头,“回头我介绍你和dr.shum认识认识。”
钟知停举起一杯香槟一干二净:“太感谢您了。”
“老钟啊,你都不知道大伙多少羡慕你哟!”老院长叹了口气,“照我说啊,事业有成比不上教子有方,你两个儿子都这么出色,我家那个就知道给我窝火,非要去搞选秀。”
“女孩子学艺术陶冶情操也是很好的选择,年轻人就让他去自由选择嘛。”钟教授客气了一句,“我家两个臭小子不给我添堵已经很好了。”
钟怀远听了心里发笑,这人双标的程度确实是有些不要脸了。
“小远之前还被国医大的八年学制提前录取了,那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儿。”老院长重新注意到站在旁边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钟怀远,“算算年纪也毕业几年了吧,现在选了哪个科室呀?”
钟怀远微微低下头来认真听着他说话,继而温和地回答:“老院长,我现在在急诊科。”
“哦,急诊科好啊,最锻炼人的地方,一般人还受不住呢。”老院长赞许地点点头,“再熬几年,就能超过你哥了。”
钟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可钟怀远却熟视无睹,坦然道:“您过奖了,我是超越不了他的。”
钟教授像是感知到他下一秒要说什么,连忙张口想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不在一条跑道上了,我现在是仁济急诊的护士长。”
不急不徐而坚定的声音,如掷落在地的珠子,瞬间让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
记忆中熟悉的审视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疑惑中更多的是嘲讽,钟怀远已经不会再觉得难受了。曾经被要求隐瞒自己真实职业,这种明明没错却要百般遮掩的感觉让他觉得压抑。如今在公众场合说了出来,反而有了一种解脱后的自由。
他往日的束缚感与心情低落都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护理这条路,而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寻求他人的认可。哪怕自己的选择不被理解,也应该学会直面自己在岗位上创造出来的成绩。
这是祁冬青告诉他的,小大夫果然没有骗他。
钟教授在家中办生日宴,前来祝寿的,不是商业巨鳄就是政界明星,更不要说占大多数的在各科领域德高望重的医生。钟怀远在其中简直就像一片突兀的羽毛,连落在他们肩膀上成为装饰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怪不得这几年钟教授都不怎么提起小儿子了。”
“小远也是的,好好的医科不读怎么转了护理,简直浪费一片良苦用心。”
“当初要不是钟教授有善心收养他供他读书,哪有今天,唉……”
钟怀远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深吸一口气,让这些负面的声音全都完整地过滤除去。
十六岁的钟怀远被当成远房疏堂兄弟的孤儿接回家,巧妙解释了他尴尬的岁数还有与钟家人相似的面容,被这种说法营销到的人,都说他走运遇到了心肠好的人家。
大家只知道钟教授做了好人,只会谴责他不懂感恩,因为他们大多相信权威就是真相。为了挽救声誉危机选择接回不闻不问的非婚生子,再编织一个漂亮合理的谎言,才是大家漠不关心的事实。
表面上钟行正与钟怀远是云泥之别,如若要论内里,钟怀远想,他宁可一辈子成为别人眼中腐烂在泥里的那一个,也不想徜徉在谎言和欺骗的云端。
*穿心莲:清热解毒、消炎、消肿止痛
哥哥看起来很讨厌,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讨厌(小小声
第9章 荆芥
对于钟教授的小儿子在传闻中逐渐“查无此人”的异象,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又是一出“泯然众人矣”的天才悲剧。
钟教授看似淡泊,实则对于奉承照单全收。身为父亲,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家庭教育成绩单,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巨大分差的存在。
钟行正一生几乎顺风顺水,轻轻翻个腕就能把想要的一切收入囊中。如果说钟知停是他打造出来的完美舰艇,永远能够按照他设定好的每一处航线以超乎一切的速度疾驰,钟怀远就像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处漩涡,平日安静乖觉地隐匿于海面之下,冷不丁就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