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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除去了窗外旷野中,微风拂过丛丛野草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屋子里再没了任何一丁点多余的杂音。天气逐渐转凉后,知了和夏虫亦是心慵意懒了许多,使得安宁的氛围愈加浓郁了几分。
而寂静的时刻,恰恰最易给人的思绪留出遐想的空间,让那些平日里碍于面子、担心被误解,或是出于种种原因,瑟缩在角落里不敢抒发的情感,迎来了一个最佳的表达契机。
王良明呆呆地望向那只按在自己心口的手。‘在一起’待了三个月,男人有力的大手对他而言,早已不再陌生。可是即便这样,当他每次躺在床上,背对着或者面对着武藤,任由男人粗糙的指腹扒拉着自己时,王良明的心中仍会无法避免地泛起些许波澜。
更何况,那手现在连遮掩都不再遮掩,直截了当捂在了自己胸前,神经最敏感的部位。
心是生命的本源,也是维系着人们思维与行动不停运转的‘永动机’。
王良明清楚,眼下,不仅是武藤的手捂着自己胸口不放,自己的那只手也极不情愿地被武藤拽着,按在了他强健的胸膛前。在武藤炽热的目光注视下,隔着那厚实的皮肉,王良明几乎能清晰地数出他心口每一秒的悸动。
他同时也很明白,武藤同样在感受着自己胸口下、因为紧张而加快的动静。
并且,王良明冥冥中以为,男人似乎绝不仅仅是要逗逗自己、揶揄下自己来取乐那么简单。他觉得,那双透彻的黑眸中,隐隐蕴含了些许令自己难以读懂的期待。这让王良明意识到,二人间一直心照不宣的某种感觉,可能就此要被挑明了。
但,自己……真的准备好,去直面一个,可能比较尴尬的既成事实了吗?
……
“嗯?”片刻后,武藤见他还犹犹豫豫的,没有回答自己,便哼了一声,提醒他了下。
王良明再一次仰起脸,小心翼翼地与男人的目光对视起来。
他不知道,究竟是以往的自己太过敏感和多虑,还是缘于何种变化。此时,他发觉自己好像不再那么‘害怕’武藤的目光。相反,正如第一次与男人相见时那般,或者比那时更进一步,他感到两人之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
而置身于这样的氛围里,使他的意识自然而然就在不自觉间,跟着武藤的心思走了。
男人本来个子就比他高,身板儿就比他壮,往那儿一坐,便会对王良明产生种别样的震撼,让他再没了继续遮掩自己想法的半点机会,只得垂下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猜测得到了证实。武藤是真的有点内疚,懊恼自己之前对王良明的了解还不够深入,观察还不够细致,没有顾虑到这个。一边想,他一边松开了按着王良明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准备跟王良明道个歉。
可男人哪会预料到,自己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竟会直接刺激到了王良明。
他睨见武藤瞬间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很严肃,以为真的是因为武藤怪罪起了自己,在认为自己‘不懂事’。于是,王良明再顾不得什么,赶忙对武藤解释:
“啊!不是的……哎!不是……我没有……”
他这么一说,可倒是真把武藤又重新给逗乐了。男人好奇地冲他挤了下眼,凑近过去,问道:“诶?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这么喜欢刚承认,又否认,嗯?这么善变呀?”
“不是的!我,我其实……”王良明继续矢口否认,拼命摆着手。但他自己一脸的慌张相,就早已将一切彻底了然。
武藤咧嘴乐着,拍着他的肩头,笑着反问他:“哦,不是这样啊。那到底怎么回事啊?说清楚嘛。”
眼见王良明貌似还没放弃顾左右而言他的念头,武藤便也不再等他扯些有的没的,主动上前拽过了他的手,攥在自己掌心里,略显严肃地讲道:“没事的。今天这个,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到。我,要给你道个歉,希望你别介意。”
说罢,男人就这么直接站起了身,面对着王良明,一本正经地微微弯了下腰,用日本人最典型的方式,郑重地恳请他,希望他能原谅自己。
而他这么一搞,把王良明吓了一大跳,匆忙跟着站了起来,要让武藤坐下。但是,由于两个人的脚全在木桶里的水中泡着,再加上武藤基本是踩着王良明的脚背。王良明这一搞,一下子就有点掌控不了平衡。
然后,王良明为了不摔倒,又使劲往前凑了点。结果倒好,用力过了头,他双手攀着武藤的肩头,直接趴到了男人的胸口上,险些恨不得带着武藤一块儿‘连人带桶’扑倒到地上去。
得亏武藤眼疾手快,扳着他的肩,猛地反向一推。两个人就直愣愣地一前一后,倒到了王良明原本坐着的床上面。
至于姿势,则必然是王良明仰面朝天,被朝下趴着的武藤给结结实实揽在了怀里。
“唔……”男人沉重的身躯一下压了上来,让王良明不免很不适,叫出了声。因为惯性,他的胳膊直接环抱住了武藤宽阔的肩头。而这,恰是王良明平时跟武藤一块儿躺床上时,所最为忌惮
', ' ')('的姿势。
可本就已经内疚自责的他,此时若硬被要求开口去跟武藤讲,要武藤别这么压着自己,挪开一点,真的太过为难。
磨叽了半晌,王良明发现男人仍没动静,自己却快要喘不上气来了。王良明只好尴尬地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想试着通过眼神的传递,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令王良明无比沮丧的是,武藤竟然把脑袋搭在了他的肩上,整个面庞全埋进了床单中,压根儿就没搭理自己的意思。
若是放在以往,这种情形,就算连推带踹,他也一定会坚持到男人撒开自己为止。但现在,王良明自觉心中有愧,感觉自己什么都错,怎么做都不会对。
一时间,他彻底没了辙。王良明重新转头看了看男人,见武藤趴倒在自己身上,一声不吭,只是平稳地呼吸着。他寻思着,该不会是武藤真的不高兴了,在有意和自己置气吧?
他又想,话说回来,就在几分钟前,武藤仍旧跟自己这儿嘻哈玩笑着。表面上,是观察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他晓得,自己平时在外面,受过的气也不少。可在自己不开心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除非是跟家人一起;否则,若是跟外人,自己也并不会摆出一副难看脸色。
莫非说……武藤因为对自己待他的态度极度失望,从而下决心……要把自己当作……外人了?
……
想到这里,王良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得,眼眶逐渐湿润了些许。在被好像是泪水形成的雾气所模糊的视线前方,他的瞳孔中仿佛又映出了在每一个平凡的午后、温暖的黄昏与寂寥的深夜里,武藤为这个家忙碌时,所留给自己的宽阔背影。
武藤将下巴抵在王良明肩上。男人坚硬的胡茬搁在王良明肩头蹭来蹭去,弄得他很痒。但他此刻再没了一点一滴要去顶嘴的冲动与意念。面对男人结实的怀抱,王良明再不想竭力推走这个有力的臂膀,反而很突兀地产生了种留恋。
我……不想离开……这个人……
心底再一次掀起的些许波澜,让王良明一冲动,胳膊竟也不自觉地穿过男人身体两侧,略为生硬地攀住了他的肩头。
说实话,有那么一刻,王良明对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已经完全没了概念,头脑中混沌一片。武藤亦是怔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搞得王良明是愈发别扭与尴尬。而又过去一小会儿后,王良明感觉,那双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哥,……对不起……”
王良明蜷缩在男人的肩窝里,小声嘟囔出了这么一句。
他其实已完全搞不懂,自己究竟抱有何种目的,究竟想要男人对自己如何,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已不能支配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某种冥冥之间的意念牵着走。
武藤仍旧没有说什么,除了呼吸貌似加重了些外。
王良明愣愣得,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咋办才好。他认为,若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讲,到了会让自己更加难堪,难为情;可若是就此打住,不再提及,则会显得十分突兀,根本就收不了场。
犹豫再三,进退不得。王良明没有法子,只好怯生生地补充道:“你……别……生气,了……”
话音一落,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男人到底真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自己就那么肯定吗?所有的所有,不过全是自己的臆想。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全部都是,无凭无据的臆想。
所谓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差不多说的就是自己了吧?王良明暗暗思索着。可是他又想,如果武藤压根就没怪罪自己的任何念想,那自己方才如此一番表现,在他眼里,会不会完全是无法理喻的疯言疯语?
……
自己究竟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啊?
王良明正怪罪着自己,耳畔却突然传来了武藤像是憋不住、而发出的轻微笑声。他连忙侧过头,发现男人脸朝着自己这儿,咧嘴乐着,一如往常那般。只不过,在那张洋溢着喜悦的硬朗面庞下,似乎还隐藏着些许别样的情愫。
“怎……怎么了?”不知所谓的王良明,尴尬地询问起他。
男人倒是挺利落,丝毫不啰嗦废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我觉得,你这个人吧,其实…挺可爱的。”
“什么?……可,爱?……”一头雾水的王良明,搞不懂为什么武藤突然会这么评价自己。
“难道不是吗?”武藤冲他挤了挤眼睛,又嫌侧躺的体位有点费劲,便索性支起了胳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趴扶在了王良明身上,跟他讲:“我刚刚不都跟你说了嘛?这个事情,责任在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怎么你还这么执着,非要我把这事情怪罪给你呢?”
王良明无语。心虚的他,根本不敢和男人敏锐的双眸对视,目光只能游移向了别处。片刻过后,他又感觉有点不妥,想告诉武藤,所有的责任其实真不在他,而在自己。可吱吱呜呜嘟囔了一会儿后,嗓子里莫名的干涩,让他欲言又止。
他感到,似乎
', ' ')('怎么讲,都说不太通。
“怎么了呀?”武藤见他心思满满,磨磨唧唧了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继续笑嘻嘻地问道:“想说什么,就直接跟我讲嘛,顾忌什么?”
男人一边用手指拨弄起王良明敞开的衬衫,一边继续和他说:“既然你都这么主动管我叫哥了,也得对得起你自己叫我的这一声‘哥’嘛,对不对?嗯?”
“哎!你别这样!……”武藤粗壮的指腹磨蹭着王良明的皮肤,搞得他很痒,只好匆忙推开了那手。
可这让男人一下子又来了劲。武藤立刻故作出了一番难过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抱怨开了:“你刚跟我道完歉,怎么转眼就又要伤害我呀?”
“你……”王良明很懊恼自己再一次落入了‘圈套’,无奈中只好回应他了句:“你刚才不是……不是说,不需要我向你……道歉,么?”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武藤摆出一副准备要耍赖的架势,嬉皮笑脸地告诉了他。
王良明没办法。但他感觉这么被武藤压着,估计自己马上就会彻底喘不上气了。况且,男人温暖的肌肤紧贴着自己,在经历过昨晚尴尬且不可明说的情况后,王良明绝无法就这么一直佯装无事。他拿手推着武藤,对他讲:“你…你起来一下,说正经的。”
“什么正经的?”武藤乐呵着,终于依依不舍地从王良明身上爬了起来,坐到了旁边。王良明整了整自己被扯得有点凌乱的衣服,望着正拿毛巾擦着脚的男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些天……如果,你觉得我有照顾你不大周到的地方,嗯…还请你多多包涵下,我以后会尽量做得更好的。”
“不、周到?有吗?”武藤听见王良明这么讲,便瞪大了眼睛,摸着下巴开始认真琢磨开了:“你等等啊,我得仔细想想才可以。貌似,好像……还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噢噢,那就好!”王良明匆忙连连点头,心里头总算松了口气。可武藤却又笑了笑,揶揄着问起他:“诶?不对,你要这么讲的话,是不是说,你偷偷背着我,想对我…使点坏,啊?”
说罢,男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王良明羞得满脸通红,一边不断摇头否认,一边又狼狈地试图去捂武藤的嘴,让他小点声,不然该被母亲和妹妹给听到了。
等武藤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折腾,王良明撇了撇嘴,不大情愿,却又不得不对他讲了实话:“其实,你在这里,我们家……或者,至少我,还是很感谢你的。”见武藤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还是将信将疑,王良明又很肯定地补充了句:“真的!”
“呦?是吗?”武藤有了兴趣,往王良明的那边又凑近了点,问他,“来跟我讲讲,都为什么感谢?想怎么感谢呀?”
“怎么不是……”
王良明被他彻底绕晕,毫无招架之力,话都讲不明白了:“哎,总之……反正,就是很感谢。很感谢你这些天来,帮助了我们这么多。我……”
他觉得武藤或许还没完全信了自己的话,情急之下,居然糊里糊涂地一把拽过男人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说:“我是真心的!”
眼瞅着武藤两眼放光地嘿嘿直乐,所有的歪门邪道都明明白白写在了他的脸上,王良明就赶快甩开了那只手。他再一次懊悔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蠢,做了会让自己尴尬的傻事。
武藤当然对王良明面对自己时的种种纠结早已了然于胸,因此也不再逗他,将他揽了过来,靠着自己坐好。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塞进王良明手里,如往常一般,叫他给自己点上。待缓缓吐出一圈白雾后,武藤感叹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真心的啦。而且,最应该说感谢的,是我。”
“哦……我,我一直都知道的。”王良明脸颊依旧十分火热,小声回答了他:“不必客气。”
“我要感谢你,”武藤扳过了他的肩,略思索了一下后,微微笑了笑,郑重其事地说:“我得感谢你。你给了我,新的生命。”
“新……生命?”王良明虽然知道,他是想对自己表达感激。可是,直接来了个‘新生命’,他觉得未免太夸张,便问说:“这恐怕不至于吧?我也没能为你做很多事。”
“差不多。”武藤叼着烟,冲他点点头,肯定了自己所讲的。
王良明的确觉得有点荒谬。一提到‘新生命’,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女人生孩子。只有母亲,才有能力赋予人‘新的生命’。自己又不是女的,不可能是母亲,而且又没多大年龄,怎么能说,是给了男人‘新的生命’呢?
王良明本还打算就着武藤讲到的这一点,跟他说笑一下。但他转念一想,武藤的亲人早已故去,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敏感,还是不细究比较好。他便默默压下了这个事,对男人说:
“其实,你知道吗?现在来看,你才是给了我最多的帮助。若是说‘新生’,应该是你为我带来了新生,才对。”
“怎么讲?”男人笑着问他,一边把手里的毛巾也递给了他,让他把脚给擦干
', ' ')('。王良明接过了毛巾,犹豫了一会儿,克服掉心中仅存的一线隔阂后,才慢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因为……唉,你知道吗?其实,我……恐怕还不能被称作是,大学生。”
“我一直都知道呀。”武藤扬起眉头,耸了耸肩,显得似乎对这事早已不再新奇。
“啊?……你,一直知道?……”王良明一惊,随即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细细想来,这些日子里,自己没少拿读过书、有文化的问题奚落武藤。哪怕自己心里清楚,武藤实际上比自己厉害很多很多,为了面子上能挂得住,他也一直咬定自己是个大学生。
可不料,原来男人心里头一直都清楚。王良明实在不敢深入再想,每一次,自己拿读书的问题嘲弄武藤的时候,他都是怎么‘鄙视’自己的。他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明明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嘛。”武藤回答道。
“我?”王良明更觉得不可思议,使劲回忆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先前有跟武藤‘坦白’过自己的真实情况。但武藤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彻底明白过来了:“对呀,你不是一开始就告诉过我嘛,是北平的大学预科班。”
“原来你知道,预科班与大学的区别啊?”王良明这才恍然大悟,喃喃地问起武藤:“既然…这样,那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没和我讲过啊?”
“这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呀?”男人乐呵着解释道,言语间貌似并不很在意。
“好吧……”王良明无奈地叹息了声后,决定再不隐瞒自己心底的一些想法:“所以,若说是学历,我比不上你;若说是能力,我也比不上你。体力就更不要再提了……”
“你别介意呀,”武藤乍一听,觉得不大对,以为他是因为这个闹了点情绪。男人赶忙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道:“没事的。我并没有嫌你不好啊。每天跟你在一块儿,我挺开心的。”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被莫名‘表扬’了一回的王良明难为情地扶着额头,告诉他:“我是想说,在你来这里以前,我每天…其实都挺艰难的。毕竟,在外面那些人眼里,我是个大学生,比他们优秀。可实际上,一切的一切,却只是我自己拉大旗,扯虎皮,包着自己,装点门面而已。”
“哈哈,也没什么嘛。”武藤继续抽着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说:“我看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跟着我忙了三个月,至少比原来长进了不少呢。”
“你也觉得,原来的时候,我很不行啊?”王良明问。
“唉,其实也……”武藤挠了挠后脑勺,琢磨起来。依着自己对‘能干’的标准,三个月前的他,在某些方面的确差得比较多。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自己还应该教给王良明些东西。但为了不让他这种‘喜欢自责’的人更内疚,武藤也只好换了个说法:“也没有啦。总的来讲,很好的。”
王良明颇为不信地抬起头,看着男人微笑的脸,疑惑地询问:“真的…吗?”
“对啊,是真的。”武藤边说,边学着刚才他对自己所做的那般,拽过了王良明的手,要往自己心口按,“是真心的。不信你来摸摸。”
“啊,我信我信。”王良明将手尴尬地从武藤的手掌中挣了回去。听男人讲了几句话后,他倒的确放心了许多,也轻松了些,便继续跟武藤说:“所以我刚才告诉你,在你来这里之前,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很不踏实。”
“这有什么?”武藤不大理解,摊着两只手,问道:“虽说,你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大学生,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吧?如果你没离开北平,估计现在应该都快毕业了。”
“这是一个方面,但关键还不在这里。”王良明摇了摇头,回答了他的疑惑:“这个地方,其实除了我以外,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想的一样,全都大字不识,或者不如我。说实话,来到这边,我基本上也就在诊所和集市里,与镇上的人们打打交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读过书的文化人,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我。”
望着窗外看不到尽头的浓郁夜色,王良明感到有些乏,不自觉地往武藤身上又靠紧了点。他讲:“周边人对我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诊所里那个能用英文跟德国大夫交谈的男生身上,而已。至于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幸亏没人关心,若是有人认真起来,我就该露馅了。”
“肚子里?有墨水?”武藤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讲,非常吃惊。
“啊,意思就是说,”王良明蜷起膝盖,把脸支在上面,解释道:“一个人的学识到底有多少,有多渊博。不是指我去真喝墨水啦。”
“噢,这样啊。”武藤恍然大悟,随即又咧嘴乐了。他揽着王良明的肩膀,笑嘻嘻地夸奖他,说:“你看你看,你这不懂得就比我多了吗?你至少,还得帮着我增长些见识呢。谁说你不行了呀?”
“这又算不得什么……”王良明嘟囔着嘴,回答了他。刚刚洗完的脚,放在外面,让他感到有点凉。于是,王良明便扯过了被子的一角,把自己的脚给严实地裹了起来。
', ' ')('“怎么算不得什么?”武藤扬起眉头,跟他说:“我相信,在这里,除了你以外,没人能说出这么……有深意的话,像个教书的人一般。你得自信一点。”
“还有深意,教书先生……你太抬举我了……”王良明连连摆手,对自己能否担得起他这样的夸赞深表怀疑,“而且我告诉你,过些日子,恐怕有一个真正的大学生,就会回到这里来。”
“是吗?”武藤悠闲地抽着烟,问道:“谁啊?”
“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贺大地主吧?”王良明和他讲道:“他有好几个儿子和女儿。其中,那个大少爷,名叫贺宇轩,听说就读于西南联大。前两天镇长他们都在议论,说是这位公子,过些天就要回来探亲了。”
“嗯,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武藤继续追问着,同时又想到件事,便一并和王良明说了嘴:“我看,茶楼里面那位店员,好像也将你称呼为,少爷,吧?”
“那只是他不懂,乱叫的而已……”王良明又一阵脸红,匆忙跟他解释清楚后,接着说:“而且,贺公子回来,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呢?我以前就听有人讲过,这位真正的少爷,在西南联大那边专修化学科。他一来的话,估计,会成为舒莱曼先生的好帮手。”
“哦。那就让他来呗。”武藤很平常地回答道,没觉得那里不对劲。王良明则撇了撇嘴,再叹息了一次,有些忧虑地讲:“他来了。我觉得…我们可能就…留不下了…吧?”
“为什么?”男人一听这话,觉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便皱紧了眉头,严肃地问王良明:“怎么?难道他在我来这里之前,专门欺负你们吗?”
“欺负倒谈不上……”王良明摇摇头,解释道:“唔……也可能是我想错了吧。只不过,总觉得他们一家子,似乎有意一直和我们有点过不太去。但具体要说哪里不好,我现在也形容不出来。就是…有一种感觉。”
“哈哈,那就别担心啦。”武藤笑了笑,眉宇也舒展开了许多。他说:“我在这儿,不会有人敢把你怎么样的。与其担心别的这些人,倒是应该多顾虑一下,你们这里那个叫陆…什么的?警长。”
“嗨,其实啊,”王良明知道,武藤一直因为上次警长逼自己喝酒那事儿耿耿于怀,但实在不想让他误会一个并不能算特别恶劣的人,就如同先前差点误会了舒莱曼一样,便告诉他:“陆骏豪,陆大哥和贺公子他们比起来,那可要好多了。他就是有时候举止不太检点,又恪守成规很爱较真儿,但心眼不坏。”
“我记得,你们中国人好像有一句古语,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武藤说到这儿,便将指尖剩下的一小截烟头丢出窗外,利落地站起身,插着腰,佯装严肃教育起了王良明:“我再跟你讲个事。以后,你只有我这一个大哥。只许管我叫大哥,不许这么叫别人,听到没?”
“你……这么介意?”王良明问他。
“对,我介意这个。”武藤鼓着腮帮子,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来。
王良明虽说心里明白,他是在跟自己闹着玩儿。但眼下自己也累了,着实懒得再费口舌折腾;同时也怕说了不该讲的话,真伤了男人的心。于是他点点头,以示答应。“行,我知道了。以后不叫了。”
“嗯,这就对了嘛。”男人嘿嘿笑了笑,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踏上鞋,弯下腰提起水桶,要往门外走。“我去把水都倒了,然后咱就睡了吧。”
“好。”王良明小声回答了他。望着男人挺拔的身影,他好像突然有了种很幸福的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
“谢谢你了,哥。”心中洋溢着的千万情绪,让王良明不由自主呢喃了一句。
他本以为,自己的声音够小,武藤应该听不到。谁知,刚一抬头,他就惊讶地发现,男人已经半蹲在了自己面前,握着自己的双臂,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和先前一样,那双透彻的眸子里,闪现着些许不大一样的光芒。颇有点孩子气般的喜悦,充斥了武藤整张坚毅俊朗的脸庞,面向着王良明,让他立刻有了种极强的不真实感。
王良明很纳闷,正打算要问他想干嘛,武藤率先开了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嗯?”
“怎么……感谢?……”
“对呀。”武藤笑了笑,对他讲:“这样吧。你今晚,都叫了我这么多次‘哥’了。那,你给我抱一下,怎样?”说完,他便伸直了胳膊,要王良明主动投入他的怀里。
“啥?!”眼瞅着男人的坏心思即将突破自己所能忍受的‘底线’,王良明着实不敢在任由他胡来了,上来就说了句:“那…那我还是不管你叫哥,管你…叫鬼子好了。”
“行啊。”男人正愁没由头找点乐子,一听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他也不再管王良明愿不愿意,直接凑上前,一把锢住王良明的下身,‘竲’一下拦腰抱起了他来。武藤说:“鬼子就鬼子。至少鬼子会开飞机,怎么着,都能当你大哥。”
“喂!你放我下来呀!”王良明急
', ' ')('得连连捶着武藤的后背。可男人哪会再理他,直接抱着他,在屋子里来回跑了两圈。一边跑,一边还说着:“六十八号,去除阻碍,准备起飞!”
“我家不是飞机场呀!你放我下来。”王良明被他举在半空,跟着晃了两圈,头都有点晕了,只好无可奈何地重复无奈的挣扎,同时说:“你这深更半夜的,搞什么呀?”
“我乐意,我喜欢。”武藤冲他眨着眼睛,一边继续在屋里来回来去地跑着,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娱乐方式。为了保持平衡,王良明只得用手环抱住了男人的大脑袋,同时不断劝他先停一会儿。
可说实话,此时王良明的心中,再也没了先前残存的些许生疏与难过。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想要过这样的生活。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望的,就是每天都能够如这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大哥了。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
想着想着,他居然笑出了声。而这被武藤觉察到后,亦使武藤更加兴奋。男人嘴里开始念叨些貌似是飞行指令的日语,在屋子里奔跑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而得意忘形,必有一失。还没等武藤准备放下王良明,把他背到后背上‘耍’的时候,两个人一个没站稳,让王良明的胳膊肘碰到了一旁的书柜。紧跟着,又是‘咣当’一声,一本很厚的书,从书架上落了下来。
“好了!”王良明一边揉着自己被磕疼的胳膊肘,一边拍着武藤的脑袋,叫他放下自己,把书捡起来,一边笑骂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乐极生悲。折腾吧你就……”
话没说完,他就立刻有点紧张了,急忙抢着上前,想从武藤手里夺下那本掉下来的‘书’。不过,武藤当然不会让他得逞。男人将那本册子高高举起,对着灯光看了下后,问王良明:
“诶?这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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