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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诈我。”老波拉尼奥使用的是肯定句。
能这么快被戳穿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位可是多了一百年教训和经验的波拉尼奥家老狐狸,还在为了母妃抹泪的希尔洛在他面前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并没有。”希尔洛维持住表情,坚持不在外公锐利的审视前败下阵来,他轻巧指出:“也许我和您指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但我现在知道您和那只虫联合起来一起欺瞒您的亲孙了。”
沉木手杖重重敲击两次地面,老者的郁闷之情却无法随着敲击声散去。在这张桌子的对面,不过半米的距离,和路斯特雷容貌相似度极高的虫正坚定得直视着他,一双澄澈的绿眼睛传达出对真相的绝对渴望。
老波拉尼奥无法拒绝那样的目光,曾几何时,他也是在这样一双类似的眼睛注视下败下阵来。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多,负担越重。
如果他当年选择将血缘真相带进坟墓里,也许他唯一的孩子还活在这世上。
然而谁也无法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发生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唯一能掌控的是现在。时隔六十年,他再次被迫站在了选择的分叉口。
“你不应该知道。”老波拉尼奥再次强调,他目光怔怔,表面上是说给外孙听,更像是在警醒自己。
老虫幽幽长叹,手掌撑起桌面站起来就要离开。
希尔洛也推开椅子站起来。一件阿内克索和波拉尼奥一致决定隐瞒的事,如此讳莫如深,究竟会是什么方面的隐情?
希尔洛内心隐隐有了预感,他纠结再三,排除了所有不可能,最后一个再无法接受也必须接受。他决定孤注一掷,在老波拉尼奥走进内室门之前喊道:“是关于我母父的事,是不是?”
老波拉尼奥一瞬间僵住了。门扫描到他的影像,验证正确后自动开启,他的脚步却无法移动。
希尔洛快步走过去,边走边说:“外公,恳请您告诉我,我有权知道这件事。十几年来,我一直为——”
老虫经过一番挣扎,回首说:“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不管您隐瞒了什么,我都希望您是那个亲口告诉我的虫。如果我从他虫口中得知的是歪曲的事实呢?”
老虫疲惫得摇摇头,“不存在什么歪曲。它明明白白,没有歪曲的余地。”
“和路斯特雷的死有关。”希尔洛第一次直呼了母妃的名字。
老波拉尼奥如他所料,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最后的防线终于溃败散落。“行吧,算了算了,与其等你今后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再回来找我问罪,还不如由我个老头直接告诉你。”
“你跟我来。”老虫游弋的目光在年轻雄子身上逡巡,慢慢招了手喊他进去。
希尔洛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外公进入主宅。他一边迫切想得知真相,并希冀它能为当下所面临的一团迷雾点上一盏明灯;另一边,他害怕得知真相,围绕在母妃身上种种不合理的解释也许即将就要大白。他追寻十多年一无所获,所有相关外围信息都好似刻意被抹了个干净。今天是他最靠近真相的一天,他却因此有些退怯。
希尔洛原以为他们会进入秘密的暗室之类的地方,等老波拉尼奥心事重重坐下,他才意识到这里只是书房。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一百多年前,它不算秘密。”老虫触动手杖的机关,墙面上悬挂的巨幅《圣子复活升空图》自动揭下画布,露出掩盖在下面的厚植绒挂毯。深海蓝色的挂毯用银丝勾画出分支和姓名,面积恰好是整面墙那么大。希尔洛猜测墙的宽高很可能就是为了它而设计的。
“你可以走过去看看,随便看。”波拉尼奥也不再坚持,随意得说。
希尔洛在靠近中逐渐看清了挂毯上书写的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姓氏,心头巨震,无法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事实整个冲毁了他构筑二十八年的认知。
老虫坐在椅子上缓缓讲述:“一百年前,星际浪子克维·波拉尼奥携带巨款和尤金斯上将做了利益交换。世虫只知道他占了个史无前例的大便宜,却很少有虫真正去想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浪子为什么有大笔尤金斯在战时急缺的现金,又为什么能轻易取得独立军最高领导的信任,爽快签下永久合约?他的底气和依仗到底从哪里来?”
波拉尼奥枯黄的手指朝挂毯靠右下的位置一指,声音振聋发聩:“理由就是,我的雄父根本不是什么出身低微的浪子,尤金斯很清楚他的来头。他来自旧帝国波阿王室,是最后一位皇帝的长皇雌的独子,克利维尔·波阿。”
“所以!”希尔洛仍旧背对着老虫,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个熟悉的名字在族谱挂毯上出现,其中包括末世皇帝最后的雄性幼子穆苏尔卡,“所以,我和您都有旧代皇族血统。”
血统的追溯实在牵扯过多,一些谜题解开了,更有无数个谜团纠缠更乱。绵延897年的波阿王朝因子嗣凋零断代的原因和他完全跳出虫族认知的能力增长有什么关系?不,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我母妃为什么会嫁给皇帝!不对,
', ' ')('皇帝如果知道他的血统,为什么还要坚持娶他?”雄子喃喃自语,“皇帝利用了他,一开始就不爱他,强征他做皇妃也是看中了他的血统,不,这样也解释不通……”
“希尔洛啊,”波拉尼奥看到他那副样子,无奈又疼惜,忍不住说:“你这孩子就是这样,非黑即白。你还年轻,不懂这世上的事往往没有分明的界限,也不能一言蔽之。很多看似矛盾的事,掺和了这样和那样的因素,它就是事实。”
波拉尼奥家族势力纵横联邦帝国,“帝国之鹰”真的不愿意被困深宫,老波拉尼奥怎么可能不想尽办法将他解救出来?
之如穆苏尔卡,甚至是他自己——他们都有能力离开雌性,为什么一次一次留下了?
希尔洛向前一步扶住相框,也许有翘起的木屑子扎进了左手手心,他眼前昏黑无法看到。那个症状又来了,短暂失明,菊酯的后遗症真如医官所说不幸降临在他身上。
一件他始终无法承认的事残忍得啃噬着心脏——他的母妃,那位强大耀眼的雌性,他居然是对那个废物皇帝抱有感情的吗?!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不论是理智,还是感情。
除此之外,阿内克索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狂妄自大的雌虫竟然早已把遮天盖地的手掌伸到了他的头上。
还有他那两位皇兄——
“安赫,来喝一杯吗?”
“不要那么叫我。”安赫里托站在通道里遥望着对方,现在穆苏尔卡完全不隐瞒自己能渗透他的看护网,搞到各种“违禁品”了。
“安赫,安赫……天使。”穆苏尔卡无光的浅色眸子望着他,安定得陈述:“你会生下个怪物。”
“怪物”一词再次刺痛了雌性,他忍无可忍,头一次抛弃了身为王位第一继承者的矜持和沉稳,犹如三十年前的那个孩子,朝感情缺失的雄性咬牙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招惹你?”穆苏尔卡笑得把酒都撒了一半,“安赫啊安赫,我让你带我出去,你是怎么用行动回答我的?”
安赫里托脚步退缩,但他控制住了,恢复正常平稳的语调:“我已经跟你解释了一万遍,当时无法带你出去。”
“你和他们本质都是一样的。”
安赫里托猜测他在指责自己那件事,便干脆应承下来:“我承认。”
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的确犯下了弥天大错,即使用尽一生也无法赎清的错误。
瘦弱的雄性红着眼睛灌了一口酒,歪歪倒倒朝通道走去,酒杯摔在了地上四处碎裂,雄性的躯体有向后软倒的趋势,很快,他就会摔在玻璃碎片上了。
安赫里托冲出通道,稳稳接住了他。
穆苏尔卡看似软弱的手脚突然恢复了力气,他向后一步止住趋势,伸手抓过雌性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从牙印涌出湿润了雄性苍白的唇瓣,色调淡薄的脸仿佛一瞬间沾染了血色,变得鲜艳魅人起来。
穆苏尔卡将手放在了雌性的肚皮上,却被安赫里托一把拽住拉开。雄性低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撇了下嘴角,他不会告诉安赫里托,他只是单纯产生了一点兴趣,没想选在这个时机再次堕了他的卵。
穆苏尔卡嘲讽得冷笑:“还挺警惕。”
这只愚蠢的雌性,明明知道用培养箱能够更方便保护好卵,却固执得一次又一次自体孕育,给他提供了数次下手的机会。
他实在不明白安赫里托在坚持什么。
“安赫里托,你不该让我活下来。”穆苏尔卡稍微退开,用手背蹭去唇上安赫里托的血。
安赫里托忍住触碰他的渴望,目送他离去。
“你该陪我一起死去。”安赫里托低声念着,“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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