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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宫的这位便是如此,是尚食局下的六品女史,任司药一职,称为田司药。
……
竹姐儿与这位官姥姥的相识,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那日,竹姐儿领着几个宫女到尚食局找官姥姥看药,竟是田司药亲自出来接待的她,叫竹姐儿都有些诧异,心里揣摩田司药是不是有甚么打算。
这宫里头毕竟无利不起早。
后续竹姐儿又来了几次,皆见到了田司药。田司药在宫内风评极好,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属于那种十分安分的女官。
竹姐儿却觉得田司药内有乾坤。毕竟光靠一手医术和不争不抢,是上不到六品司药这个位置的。
从田司药“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竹姐儿明白了田司药的目的。
田司药出身医家,是家中长女,家族想谋官医之道,故此将她先送入宫探路。谁料才过数年,田司药的两位幼弟在行医途中染了恶疾,双双离世,其父心怀愧疚,心有郁结,两年之后也走了……原本的殷实医家被族人吃了绝户,家破人亡。
田司药心如死灰,在宫中一干数十年,白发换青丝。
既已了无牵挂,何须再出宫?她平日里经常捐香火钱和维修尼姑庵,打算人老无用时,若是宫中不容了,出来也能有个去处。
近来她却有了旁的想法。原是她打听到族里有一对年幼兄妹,父母、祖父祖母皆已离世,也被吃了绝户,无人肯养,如今过得十分艰难。
已经平静了数十年的田司药,心间风涌浪起,或是怜悯这对兄妹,或是年老寻根,她动了心思——她想把这对兄妹记在大弟二弟名下,把昔日田家再撑起来。
亦或者还有其他私心、打算。
可难就难在如何出宫,纵是皇后一时把她放了出去,甚么时候人手缺了,又下旨将她召回,都是常有的。
田司药知晓裴若竹在皇后跟前正当红,便想借裴若竹之口,把她的情况在皇后耳边透露几句。
这日,田司药又对裴若竹道:“皇后娘娘素日里是个极心善的,若是知晓我的苦楚,想必会通融一二,容我出去养老。”再过一个月就要拟定出宫女官人选了,田司药也有些急了。
可裴若竹哪里敢答应她,宫中最忌讳的就是插手人事任免,她虽受皇后喜爱,却不是皇后的心腹,岂敢在皇后面前耍小心思。
只怕帮不到田司药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裴若竹想了想,言道:“田司药身边常常带着那个四旬女史,医道似乎颇得妃嫔们肯定,我见她出诊许多回了。”
田司药不明白裴若竹为何说这个,道:“她算是我的徒弟,已经得我九成功夫。”
“皇后娘娘重视人才,岁末考核在即,她若能施展医道才能,司药的位置便有了后备人选。”裴若竹提醒道。
田司药当即意会,心里有了新的主意,笑道:“皇后娘娘观摩时,还请裴典言帮着美言几句,我那徒弟是有真本事的。”
裴若竹应了下来,道:“说几句实话,不妨甚么。”
一个月后,田司药的名字出现在出宫名单之上,皇后恩准其来年七月出宫。
作为答谢,田司药介绍裴若竹认识了些人,说道:“老婆子我只能做些穿针引线的事,想必以裴典言的本领,很快就能融贯其中。”宫里头有张看不见的网,隐秘难寻,田司药带着裴若竹撕开了其中一角。
好事做全,裴若竹知晓田司药出去后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又做了个顺水人情。
况且,她一直知晓四妹妹对医道药理求知若渴,岂能错过此等良机?
……
……
五月下旬,院试在即,裴少津已经准备就绪,只待贡院告示报名。
这日,他抽出半日陪沈姨娘到庙里进香许愿,聊表沈姨娘思女心切。
上香完毕,从庙里出来,万般不巧,叫他们遇见了那个李水生李三郎。
那李三郎亦不知好歹,冒冒失失上前来与裴少津搭话。沈姨娘不识得李三郎,还以为他是裴少津的同窗,裴少津便在小娘耳畔低语了几句,沈姨娘当即色变,眼神中多了鄙夷。
裴少津将小娘送上马车,才极不客气同李三郎道:“你好不要脸,明知我不想见你,你还上前搭话做甚么?”
旁边无人,裴少津说得直接。
李三郎脸上羞惭,又辣又烫,支支吾吾道:“听闻三小姐入宫为女官了,可有此事?”
又补了一句:“那事是我家做得不对,人小甚微,确是有迫不得已、为难之处……”
裴少津没有任其解释下去,打断李三郎的话,道:“蹬鼻子上脸,你愈发不要脸了。我姐姐与你本就没有甚么,只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如你这般说,好似与你有甚么纠纠葛葛一样,岂不是败坏我姐姐的名声?”
“法子有千种万种,偏偏你家叫主母上门相看,阴阳怪气,我母亲也把话说清楚了,你怎么还这般不要脸地三番五次打听我姐姐的事?”
', ' ')('“甚么迫不得已有为难之处,说得好似你的为难是伯爵府强加的一般,好没有道理。即便真有伯爵府的原由在里头,如今早就撇清楚了,你们家再不用为难,也无需迫不得已,岂不是美哉?你来是想讨甚么说法?”
“莫不是你还有甚么贪想?从前你没本事娶我姐姐,如今你觉得自己就有本事了?你有能耐护得住她?若是醉了就回家好好喝一盅,在路边发甚么疯?”
一番话说得李三郎脸红耳热,本就支支吾吾,此时更是噎在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本想说他考得了功名还留了京,至今没有说定婚事,盼着三小姐从宫里出来,再次到伯爵府求娶。
他的一腔心意足够真诚,他以为。
裴少津最后说道:“既然是错过的事情,你心里有愧,你就自己想法子消除,总追着我们家,想让我们替你去了心里的愧疚魔障,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言罢,甩袖离去,上了马车。
马车里,沈姨娘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儿子,眼中凡是露出了几分欣慰,轻言道:“小时候总是害怕你性子会随我,胆怯怯的,如今你去读书了,愈发明事理懂是非,再也不是那个只会低头的小包子了。”
六月中旬院试正场那日,裴少淮送津弟到贡院参加考试,一路顺利,未曾遭人恶意拦截,也未曾失了笔墨。
贡院前街上,来往马车不停,都是前来送考的人家。
徐家的马车先一步到了,裴少淮、裴少津上前与徐言成会合。
小言归吵着跟过来,说要亲自送长兄、津小舅入院考试,不料半道上迷迷糊糊又困着了。等他伸伸懒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车帘外天已大亮。
小言归腾地坐起来。
“醒来啦?”
是淮小舅。
小言归揉揉眼,问道:“大哥和津小舅都已经进贡院了吗?”
裴少淮点点头,道:“这个时辰,估摸着监临官已经放出首题了。”
小言归一下子泄了气,嘟囔道:“都怪我昨夜太过兴奋没睡好,反在车上困着了,耽误了正事……”
裴少淮觉得好笑,揉揉小言归的头,道:“还未轮到你考试,你为何兴奋得睡不着?”
“正是因为还未轮到我,我总有些好奇在身上。”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裴少淮带着小言归,在贡院前街找了家茶馆,要了些精致点心和一壶茶,打算在此等言成和津弟考完试出来。
两篇文章一帖诗,裴少淮猜想他们俩应当会赶在放头牌前交卷,毕竟“快”也是院试的评卷标准之一。
申时一到,贡院南门打开,厚重的门板发出低鸣,随后是近百名考生依序走出。
裴少淮在茶楼上,远远便认出了徐言成和津弟两人,他们提着考篮徐步走来,言成的手左右比划,说得眉飞色舞。
看样子考得应该都不错,裴少淮让长风下楼去引他们上来。
徐言成一坐下便说道:“少淮,果真如你猜的一般,赵督学出的还是小题,两篇经义题目只取了‘君子之守’和‘思无邪’,倒是帖诗题出得偏一些,出的是‘东山高卧’,若不是数月前听少津同我介绍过‘东山高卧’的典故,我怕是也要会错意……真是险之又险。”
东山高卧,非登高望远之意,也非高枕无忧之意,而指隐居安逸自得其趣。
这个赵督学在院试里出这样闲情雅致的题目,也真是有趣,果然是翰林院里的老学识。
“那你们应当是稳妥了。”裴少淮高兴说道。
言成、少津轻点头,几人开心打道回府。
月末,院试放榜,言成、少津高居榜上,少津得了写得极为精炼老道,拔得头筹。
继裴少淮之后,伯爵府又添一位少年秀才郎,且名居前列。
凡事若只得其一,兴许是运气使然,若是一而再,不免叫人更关注些。
民间有言,一家能领两份廪膳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这般说来,景川伯爵府两个小子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是祖坟要冒火了,当然这是玩笑话。也有人酸言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总之,沉寂已久的景川伯爵府着实在勋贵圈里传名了一阵。
……
景川伯爵府和锦昌侯府之间来往频繁了许多。
陈行辰读了裴少淮的书稿之后,收获颇丰,以往许多深思难解的算法,撕开一个角后,陈行辰窥一见全,寻到了诀窍。
沉迷且舒畅。
裴少淮也从不藏私,除了那些过于超前的算法、奇特的格物不便透露外,但凡《九章算术》涉及的,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这日,裴少淮在茶楼里品茶,来了一位老仆人,衣着低调却是绸料子,一瞧就知是某个贵人的贴身随从,奴随主贵。
“给裴少爷问好。”老仆人恭敬行礼道,“锦昌侯爷请您过去叙话。”
陈行辰的祖父?
裴少淮只曾与陈行辰来
', ' ')('往,锦昌侯莫名找他叙话,或是兴致使然,或是与陈行辰相关。
雅阁内,案上檀香烟雾一柱而下,再弥散到各个角落。
“小子见过侯爷。”
“不必拘礼。”
陈侯爷慈眉善目,对裴少淮十分和善,先是与他寒暄问候裴老爷子、老太太,才说道:“我今日寻侄孙来,是有求于侄孙。”
解释道:“你与行辰相熟,应当知晓他对算学的痴迷近乎废寝忘食,近日得了侄孙的指点,本事更是突飞猛进,我等感激不已。只是,科举道上毕竟以文章见高低,他若是想为官还需遵从八股制文……可他如今的心思不在做文章上。”
裴少淮一听,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世人尊崇八股文章,锦昌侯府若是个计较的,岂不怨他把陈行辰带偏了?钻研算学在这世道里可不算甚么好事。
裴少淮面露惭色。
“侄孙千万别误会,此事与你无关,我并无半分怪你的意思。”陈侯爷急忙说道,“行辰自幼是个甚么性子,我是知晓的,我亦想让他当个无忧少爷,可他明明一身的聪明才智,若是止步于秀才,不免有些可惜……我便又私生了些念头,盼他再往前走一步。”
又为难道:“可他从小在外长大,掐手一算,与我共处的日子不过数月,我若是训他、说教他,只怕让他误以为我阻拦他钻研算学,离了祖孙感情。”
最后才道出目的:“这段时日京都里都在传,景川伯有一对好孙儿,都是少年秀才,侄孙更是夺过案首。侄孙善于算学,又能兼顾八股文章,想必有自己的心得,你与行辰又是同窗好友,兴趣相投……不知侄孙能否替我劝说一二,与其分享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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