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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当姐姐的有心了。”
“都是应该的。”
……
初春,英姐儿及笄礼大成。
大礼上,英姐儿戴着烁金宝光的钗冠,披着青色织金妆花云鹤缎的大袖长裙,款款走过,再上台一一向长辈行礼。
台下诸位观礼正宾们皆是眼前一亮,都知道伯爵府的四个丫头个个好颜色,未曾想这最小的一个比三个姐姐还要更出挑一些。
加之裴秉元已有官职,裴少淮、裴少津两兄弟学业小成,莲姐儿这个长姐在京都的名声又好,及笄礼后,京都城里有不少人家前来打听英姐儿的婚事,有意结亲。
都是嫡出的少爷,门第都不算差。
老太太笑呵呵对来客道:“老婆子我老了,早不操心这些事了,英丫头的婚事还是由她父亲说了算。”借裴秉元在外当官为由,一应全给推掉了。
竹姐儿进宫当女官、周嬷嬷私通外人两件事,对老太太的刺激不小,让她不敢再贸然独断。
老太太找来林氏说道:“英姐儿的婚事,你和秉元若是见着合适的,商量好了,再同我说一声就成。若是需要我这个祖母带她去哪家相看,与我直言便是……旁的我就不插手了。”
又喃喃道:“我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琢磨不透,哪里有本事琢磨外头的人,你是她母亲便替她多操心些罢。”
言罢,不等林氏回应,老太太便回禅房了。
……
私下里,母女间说体己话,林氏曾问英姐儿想要嫁个甚么样的人家。
此时的英姐儿已经少了幼时的那份跳脱活泼,而多了些平静,她平日里一半时辰跟随母亲学习料理家事,一半时辰拿来研读医书药理。
她摇摇头,似乎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主意,说道:“伯爵府亮堂起来了,我也跟着借了光,女儿已是运气极好,哪里还有甚么非分的要求,只堪是个清白规矩的人家,是贫是贵,是长是幼,对女儿来说都不甚重要。”
她比不得大姐的玲珑细致,也未必有二姐歪打正着的好运气,更没有竹姐姐的勇敢聪慧……家中这么多人替她着想,她觉得已经够了。
英姐儿望向窗外,隔着枝丫、院墙,又隔着喧闹的集市,似乎能望得到十数里外的宫廷楼阁,轻声喃喃道:“竹姐姐还在宫里呢……”
林氏明白了女儿的心思,于是道:“也不急于这两年,等你父亲回来再说罢。”
英姐儿点点头。
……
……
《论语》有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四月三,黄历吉日,京都城里选这一日行浴沂会,以表尊师重教。
所谓浴沂会,又称光斋礼,同后世的教师节异曲同工。学生们在这一日穿上夏日新衣,宴请答谢恩师,师生和乐。
裴少淮、裴少津换上新衣,早早来到徐家,与徐望、徐瞻、言成、言归一同向段夫子行叩拜礼,敬茉莉花茶,寓意锦上添花。
段夫子随后又带着他们恭拜孔夫子像和上香。
听着高矮不同、年岁各异的几个学生纷纷献上祝语,段夫子眉头都舒展了,没有一丝平日里的严肃。老阿笃端来礼件,段夫子一一分发给学生,每人有一个小荷包、一把折扇和一碟云糕。
这里头大有讲究,折扇与“直上”音似,云糕上印有青云纹路,这三者合起来便是“包你直上青云”,虽听着有些功利,不过习俗使然,取个好寓意罢了。
礼成。
徐望、徐瞻忙着回衙门办事,而几个小子则在院子里玩起“摇魁星”,这也是浴沂会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年年都是我运气最佳,今年也不例外。”徐言成先声夺人。
只见桌上摆着许多瓷陶人偶,色釉鲜艳,十分精致,有魁星、文昌君人像,状元、榜眼、探花骑马像,还有春祈、秋报像等。众人摇骰子,点数多者先选,点数少者后选,看谁能够拿到魁星像。
其实也是为了得个好兆头。
结果,年年摇骰子取胜的徐言成,这回败给了弟弟。
小言归端着那座魁星像,得意道:“大哥,承让了承让了。”他乐起来的时候,脸颊红扑扑的,让人更想揪揪他了。
午后,裴少津留在徐府温习功课,裴少淮言道:“府学里也在办浴沂会,我需得过去一趟,免得叫人诟病。”
……
顺天府学里。
裴少淮先与江子匀等同仁去教谕房里行礼送上祝语,随后来到明伦堂,里头十分热闹,学子们正在或是在摇魁星、或是在摸彩,也有学子在作折柳吟,总之各得其趣。
裴少淮与江子匀找了个位置坐下,静等今日最后一个环节——由宋山长出题,众人破题。仅破题,不作文章,由此来比较谁的破题最巧最妙。
这是顺天府学浴沂会的老传统了。
没等多大一会,宋山长笑吟吟走进来,众学子起身行礼,
', ' ')('宋山长没有像往日一样束着学生,说道:“今日浴沂会不是上课,你们可随意一些,也可低声交流,不必拘着。”
一位年长些的秀才起身,言道:“请宋山长出题。”
宋山长正襟危坐,洪声言道:“今日出题‘雨’,请诸位破题。”
今日破题毕竟比的是谁更巧谁更妙,而非正经做文章,裴少淮想起两句诗,其一是王昌龄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表达游子思乡之情,其二是诗圣杜甫赞叹“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于是心中有了想法,遂下笔写道:
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间之农苦。
客游在外,见到沥沥细雨不免思乡心切,泪湿了枕。田间百姓,批蓑衣戴笠帽,迎着细雨在田间耕种,只为一年收成。
裴少淮取了这两层意思。
江子匀也写完了,凑过来一看,点头赞叹道:“淮弟破题之妙,今日应当有些把握可以取得魁星。”
不过半刻钟,诸位学子都已经完成破题,在纸条的末尾填上自己的名讳,交予助学官。
宋山长带着几位老学究当众品评,每每遇见精妙的破题,便会诵读出来,与众人同乐,再交由善书法的学子大字誊抄于卷上,悬于明伦堂两侧。
裴少淮的破题被宋山长选中,诵道:“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间之农苦,善!句中无雨,却能叫人品出异客一片冰心,亦可见农家耕辍于春雨中以事农桑之苦,字字朴实,寓意有细有广,破题之妙应为上乘。”
又道:“此句出自宛平县裴少淮。”
裴少淮起身领评,拱手作揖,道:“学生领山长指教。”
堂内学子纷纷投目而来,眼神中并无太多诧异,裴少淮院试案首、岁考第五,虽不是名声大噪,但在府学内也算小有名声。
随后,又有数位学子受评,妙则妙矣却不及裴少淮之句,直至宋山长又诵道:“腾龙汇四方云雾,寰宇草木尽沾恩,善!好一句皇恩浩荡,良臣如云,天下苍生惠于皇恩。”可见宋山长脸上露出大喜之态。
此句妙在将雨露比作皇恩。若是写完全文,必定是一篇歌颂天子的上乘文章。
宋山长又道:“此句出自大兴县陈行卿之手。”
陈行卿,锦昌侯府嫡长孙。都是京都城内的勋贵人家,裴少淮自然识得陈行卿,与其有淡水之交。
与景川伯爵的没落有所不同,锦昌侯府如今势头正盛,陈行卿的祖父、父亲皆在朝为官,虽不是中枢职务,却也顺利将锦昌侯府由单纯的军功之家与清流相合。
在京都城里,锦昌侯府堪称勋爵人家里遵规守矩的典范,不向王公贵族攀附,也不同侯伯之家结派,只守住家中“一亩三分地”,祖训不得奢靡、不得骄纵,故此屡屡得到圣上的赞赏。
如今到了陈行卿这一辈,料想也是走科举入仕之道,而后谨听圣谕。从“腾龙汇四方云雾,寰宇草木尽沾恩”一句,也能看出陈行卿作为锦昌侯府嫡长孙的几分性情。
评比结束,“魁星”毫无意外落入陈行卿囊中。裴少淮居于第二,顺天府学奖赏了一方砚台。
江子匀惋惜道:“淮弟输不在破题巧妙、立意高远,有些可惜了。”
裴少淮不甚在意结果,轻松笑笑,言道:“一场寓教于乐的小比而已,没甚么可惜的,这方砚台可比那尊魁星像实用多了。”
散场之后,裴少淮回到斋舍小院,正打算回伯爵府,这时有一位锦衣公子找上门来。
公子十七八岁,明眸皓齿,动作雷厉却不失大方,颇有鲜衣怒马之态。他来到裴少淮跟前,先是作揖,自我介绍言道:“不才陈行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的行辰。”
口齿清晰,但官话里显然带着些湖湘口音。
裴少淮回礼。听了少年的介绍,又见陈行卿站在少年身旁,裴少淮猜出此少年应是锦昌侯府的孙辈,只是好奇为何从未听说过此少年。
听其口音应当不是在京都长大的。
陈行卿在一旁帮着介绍道:“他是我三弟,自幼跟着叔父在外,裴公子恐怕不曾见过,他原在岳麓书院读书,前些日子才回京的,听闻裴公子精通算学,便催着我跟来了。”
裴少淮了然,锦昌侯确有个幼子在外为官,想来便是陈行辰的父亲了。
“听闻大哥说,你已经掌握天元法,对盈不足、方程、勾股用法也颇有研究?”大哥刚介绍完,陈行辰便急着问道,眼睛里头烁着亮光。
“确曾研习过这些算法,却不敢说精通。”裴少淮谦虚道。
陈行辰亦懂天元法,不过只算到了三元,还未曾掌握四元,于是取了几道二三元题与裴少淮当场探讨,皆被裴少淮一一解答,让陈行辰诧异、佩服又欣喜。
陈行辰心里明白,眼前的谦谦少年的算学本事绝对远在他之上,显露出来的不过冰山一角。
“某还听闻,裴公子闲时有读《九章算术》,将心得书写成稿,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借阅一二?”陈行辰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见
', ' ')('面便要人家的读书心得,此事太过冒失了。
明知冒失而为之,可见其对算学之道的痴迷。
大抵是怕裴少淮拒绝他,陈行辰又言:“若是不便,在下改日拜帖,再登门与裴公子探讨,我在岳麓书院抄了些古籍回来,裴公子兴许能用得上。”
裴少淮笑道:“哪有甚么不便的,陈公子拿去便是。”从书柜里取出一沓文稿,交予长舟包好。
府学里不少人都知晓裴少淮书写算学心得,却只有江子匀借阅过,其余人毫无兴趣。
在唯文章论才华的大庆朝,陈行辰钟情于算学,十分难得。裴少淮从不是敝扫自珍的小气人,不管出于结交的考虑,还是出于纯粹的学问交流,裴少淮都不会拒绝。
陈行辰接过方布包好的书稿,郑重道:“他日再登门答谢裴公子的赠阅。”
“深感荣幸。”
……
……
这日,林氏拿着一封信,笑盈盈来到英姐儿的闺房,言道:“你三姐又托人传信出来了,你看看。”似乎信中说了甚么值得高兴的事。
单是听到竹姐姐的信,英姐儿已经足够高兴了,她欢喜接过信,一阅,满心欢喜地哭了出来,泪水止都止不住,扑在母亲怀里道:“竹姐姐在宫里那么难还时时念着我……”
“傻丫头,你们姊妹素来感情好。”林氏哄英姐儿道,又言,“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罢,你可要用心去操持,办得周全些。”
英姐儿认真点点头。
原来,七月上旬有一批女宫们承恩自宫中出来,荣归故里。这里头有一位官姥姥,原是大兴县人,入宫数十年,家中已经破败无人,出来后暂时无处安身,竹姐儿便让家里人提前替官姥姥打点一套小院子,选几个好的奴仆,照料官姥姥一二。
“官姥姥”是宫里的一种俗称,指的是后宫司药司的老女宫们,她们四五旬,原出身医学之家,谙方书、医药、脉理,掌医方药物之事。
宫内虽有太医院、御药房,可太医是给贵人们看病的,女官、宫女、宦官们若是得了病,只能求诊官姥姥。
岁月悠长,有些官姥姥的医术日益精进,后妃有些不妥总不好寻太医,亦会由官姥姥们来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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