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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向泉应道:“孩儿省得,父亲教导道,左传有言‘君子务知大者远者’,个人事小,家族事大。”
杨夫人欣慰点点头,感慨道:“裴家那三丫头,我入宫时,是曾见过的,睿智而果断,擅晓人心……可惜她或有别的所愿,与你缺了些缘分。”
又继续教导道:“女子本事,既看天资,也看门第教养,从裴家这几个丫头身上,便能看出长辈们平日里如何待人、如何教养。切莫听信外面的人云亦云,裴夫人若是个见识浅的,他们家的几个丫头岂能个个嫁了好人家……你们记着,凡事都要多想几分,所闻不如所见,所见不如自己所想。”顿了顿,接着道,“如今裴家崛起之势,不在于其爵位,也不在于官途功名,而在于待人、家风,门第长盛决非赖于权势与财力保泰持盈,而是赖于子弟循谨,维持此门户不衰。”
兄妹应道:“是。”
杨时月念及昨夜母亲私下教导她的,小女儿神态显露,脸色绯红。
杨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轻柔说:“傻丫头,正如我同你长兄说的一样,过来闲叙而尔,其他的看缘分。”
杨时月颔首。
伯爵府里,林氏特地把莲姐儿、英姐儿也叫回来了,“碰巧”一块和杨夫人一块闲叙。
马车抵达,老太太带着女眷迎客,杨向泉则去了裴少淮的院子。
一番寒暄之后,笑谈着一同步入会客堂里。
杨时月轻步上前行蹲安礼,向伯爵夫人问好,大家的目光便都聚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容颜姣好,眉眼温婉,举止端正得体,身上穿的是一件大襟袄织金马面裙,只在双袖绣了云纹点缀,头上梳了堕马髻,额前留了碎发,小巧而雅致,发髻上是一支金蛙玛瑙荷叶玉脚簪,荷叶边镶嵌着玛瑙,簪尾有小金链坠着几颗宝石雕的菩提子。
行礼时,杨时月单腿半蹲,上身挺直,缓缓而落,头上簪子吊坠稳稳不散不乱。
大家自然也都注意到了这个金簪。
杨时月眼眸向下,不知觉地红了双颊,露出羞涩之态。
平日里她多簪花蝶,或是素簪,今日这支金簪是母亲专程选出来的,每一处都有其寓意……知晓寓意的杨时月岂能不羞?
老太太慈和言道:“好孩子,快快起来。”竹姐儿赶紧上前轻扶杨时月。
坐下时,竹姐儿不经意掠过杨时月袖口的刺绣,针脚又密又浅,别有一番功底,赞叹道:“这袖子上好巧的女红。”
杨时月谦谦应道:“平日里绣着顽,姐姐若是喜欢,我改日绣些样式,叫人送来给竹姐姐。”
竹姐儿笑着应下了。
这个时候,杨夫人笑着对女儿说道:“时月,持家是们学问,这几位姐姐可都是持家一把好手,你平日里要多跟姐姐们请教。”言下之意,女儿已经在家中跟着掌家。
“女儿省得。”
林氏笑着谦让,说杨夫人过誉了,也说两家姑娘要多多往来才是。
女眷间闲叙,总能从东一句西一句的家常中,探出些许信息来。
原以为杨家兄妹只比竹姐儿小三岁,可虚岁实岁相抵,实则差了足四岁。因兄妹二人秋时出生,杨家老爷子便取了“泉”、“月”二字,意境高洁清朗。
少女发髻簪子深有讲究——金镶玉贵,荷寓家和,发髻簪蛙,多子多福,相夫教子。杨家小姐戴此金玉簪,既是含蓄盛赞裴家有如玉才子,亦是自显门风教养,有女初长成,尚未婚约……杨夫人为女儿选如此簪子,可谓用心良苦。
既表了心中初步意愿,又不会令得两家尴尬,点到即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家结个眼缘,若是有缘能成便是喜事一桩,若是没得缘分便是闲叙一场,并不相妨。
高门讲究门当户对,却也不会空口白牙就把婚事定了,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莲姐儿几个与杨时月相聊时,无形掺了些诗词典故在话里头,杨时月端目娴听,总能会其深意,温和地把话接下去,才情显露而不卖弄。
通晓诗书,贤淑自华。
裴家在端详杨时月,杨夫人又何尝不在打量裴家,见到伯爵府家风和睦,待人宽厚,女儿们谈吐不俗,越发笃定先前的看法——裴家会是个好夫家。
眉眼弯弯。
时候不早了,杨夫人起身请辞。
杨家人走后,裴家女眷仍在堂内坐着闲叙,老太太很满意杨家,也很满意杨时月。
莲姐儿平日里随婆母出去走动多,知晓得也多些,言道:“杨家门风清贵,辈辈常有功臣名人,教养严而不苛,善而不纵,这位杨夫人在官妇中也颇有声望,今日一番接触,果真不假。”
英姐儿接过话道:“清贵门第,殊色娉婷,知书达礼,清修大方,有这几样,杨家小姐自然是极出挑的……只不过有缘无缘,终究还是得看弟弟的意思罢?”
堂内众人皆点头,她们都知晓少淮的性情。
知晓他聪慧温厚,却不知晓他喜欢甚么样的。
', ' ')('“我省得。”林氏应道,一番接触下来,她也是满意杨家姑娘的,又道,“少淮自幼懂事,总是操心他人而不叫他人操心,愈是如此,愈叫人心疼……我今日特地叫你们回来,便是想让你们帮着一起参谋参谋。”
煞费苦心。
竹姐儿宽慰道:“淮弟是个聪慧的,母亲只需跟他提一提有这么一位姑娘,略谈几句,他自会明白母亲的苦心,余下的就看缘分了。”
林氏点点头。
莲姐儿为了缓和气氛,笑着道:“合该是淮弟学问为人都出色,还怕讨不着贤内助?母亲且放心罢。”
……
话两边说,杨家马车里。
当哥哥总是会多护着些妹妹,岂料杨向泉与裴少淮一番接触之后,竟是话锋突转,言道:“初来时,我原想着是哪般才俊,竟能让母亲主动带妹妹过来走动……见了之后才知晓,这位裴家长孙的学问实在太深厚了。”
又道:“只堪堪谈了个半时辰,犹觉不足。”他从裴少淮的话中,领悟了不少学识,于今年秋闱有益。
赞叹不绝。
杨夫人轻嗔道:“我叫你替妹妹好好相看,你却只顾着讨学问了。”又道,“好女难求,才俊亦难求,好亲事不是等来的。”
在杨夫人心里,此事若是能成,确实是一桩好姻缘,女儿嫁过去,夫君性温有本事,家中规矩又不失和气,往后的日子不单能过好,还能好过。
杨夫人着实看中了裴家,只看有没有缘了。
回到杨家,闺房里,杨时月脸上已经褪了娇红,多了几分平静,她照着铜镜,抬手轻轻拆下簪子,几缕青丝散落下来。
簪子被放入小屉中,摆放齐整,关上了锁窍。
杨时月松了口气。
丫鬟替杨时月把散落的青丝盘好,问道:“小姐,夫人好不容易才打造好的簪子,精巧好看,怎么光戴一回就锁上了?”
杨时月自不能说这支簪子虽戴在她头上,却是专门为了去裴家而打造的,含糊应道:“再戴出去,就会叫人为难了。”
若是戴出去让外人见到了,裴家会为难。
丫鬟不明所以,只能哦哦应过。
……
裴少淮见了杨向泉,母亲又跟他细细说了杨家小姐的性情,两件事一叠加,他便是根榆木头,也该明白两家有意撮合他和这位杨家小姐。
裴少淮并没有太抗拒,反觉得有些好笑,心中自嘲,若是在前世里,按他的真实年岁也确实该“相亲”了。
看到母亲目光盼盼,裴少淮应道:“孩儿晓得了,若是樊园里再有集会,孩儿必定去上一遭。”
去见一见,成或不成,不光是要给家里人一个交代,也是要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裴少淮知晓这个世道里女子婚事最是不易。
只是心间仍是湖面止水,未有一丝波澜。
……
夏末秋初,这日英姐儿把陈行辰领回娘家,带到了裴少淮的院子里,脸上有些气恼,言道:“弟弟,你可快劝劝你这个姐夫罢。”
裴少淮哭笑不得,不知小两口闹了什么“不和”,竟要他这个弟弟去劝。
“你自己说。”英姐儿对陈行辰道。
陈行辰挺直了腰杆,一五一十把事说了出来。
原来,陈行辰来年要参加春闱,此时本应是苦读冲刺的时候,偏偏英姐儿有了身子,陈行辰便满心都是英姐儿,根本沉不下心温习功课。
总是才下笔写了几句话,又跑过来看看、问问,是否乏了渴了饿了。
英姐儿说有嬷嬷来照料,却不奏效,想到陈行辰曾听过弟弟的劝,英姐儿这日便把官人给领了回来,让弟弟再“教训”他一次。
裴少淮了然,在一个特殊的时候,小两口心系彼此,倒也真挚。他先把姐姐送了出去,叫她去母亲的院子里,才招呼姐夫坐下闲谈。
他要当小舅了,犹觉得喜中带忧,更何况是陈行辰这个准备当父亲的,裴少淮明白姐夫的心事,却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于是先静静听着。
陈行辰徐徐道来——
一则,他见到妻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既期待又担忧——女子生产,毕竟是鬼门关里走一遭。
心里总挂着这件事。
二则,他觉得自己学问尚且不够,即便过了春闱,也难在殿试中跻身二甲,留京无望。彼时他被外派,英姐儿又刚刚生产完,他岂能安心离京上任?
陈行辰打算再等三年。
裴少淮想了想,言道:“抓紧时日温习功课以争前列,考取功名为妻儿添喜添福,这两个道理,便是我不说,姐夫自己也会明白……只是有一样姐夫忽略了。”
“是何?”
少淮言道:“姐夫心系姐姐,姐姐又何尝不是?姐夫可曾想过,你若是耽误了功名前程,一误三年又三年,姐姐难免心生自责,以致心情郁郁,如此只会多增几分凶险。”
又建议道:“最怕的是你一心为她好,她也一心为你好
', ' ')(',两人却做着相反的事。依小弟之见,此事不在于考或不考,而在于夫妻间一同商议……姐姐怀着身子,姐夫不如大度一些,主动把刚才同我说的这番话,说与姐姐听,两人商量着打算。”
陈行辰听到那句“多几分凶险”,便已经被少淮说服,点头答应。
夫妻二人消除误会后,陈行辰顺了英姐儿的意思,此后,陈行辰慢慢沉下心来,温习功课备考春闱。
他天资不差,心里有了动力,大有可为。上回秋闱时是为了扬名算学,如今春闱,新添一样——还为了妻儿。
……
离秋闱还有一个月,少津、言成状态很不错,文章功底摆在那,考官如何出题都不怕。
剩下就看临场发挥、现场应变了。
有少淮传授经验,两人平日里注重练体,身子骨硬朗,不似普通书生那般孱弱。
为了帮他们打磨稳健的答题节奏,在裴少淮的建议下,夫子为少津、言成安排了两场“预考”,每场九天,所有时间设置都与秋闱一样。
制艺题、判表诏题,是夫子出的,时事策问则是徐大人出的,题目的广度、难度不亚于真正的秋闱。
的质量,夫子判卷后言道:“只有平日里的八成水准。”
少津、言成不由一惊,立马反思琢磨,以求面面具善。
第二场的时候,两人显然从容了许多,没有盲从对方节奏,而是按照自己的路数来,宛如按照设想好的刻度一步步往前走,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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