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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夫徐瞻和大姐,夫妻二人沉稳有度,领着一对儿女过来。
言归长高了许多,彬彬向裴少淮问好:“淮小舅。”
徐星儿亦跟着哥哥仰头喊道:“淮小舅。”
裴少淮将两小袋金叶子塞进他们袖袋中,而后抬手,习惯性想要捏捏言归肉嘟嘟的脸颊,却发现言归脸廓初显,又是一个少年长成。
抬着的手止住了。
言归主动凑上前,唉声叹气道:“虽然瘦了许多,可还是勉强可以捏捏的……小舅且当怀旧罢。”
裴少淮象征性捏了捏,笑道:“让我来沾沾咱们双案首的才气。”言归在春日二月、四月里已参加了县试、府试,连获两个案首。
“淮小舅莫要打趣我了。”言归有些害羞道,“不过是今年参加考试的老童生少罢了。”
三姐从宫中出来,眼神多了几分深沉通透,看向家人时又十分柔和。
待大家散去后,她来到朝露院林氏跟前,跪谢道:“这些年,辛苦母亲一直替女儿打算,言语有所不及,盼母亲能明白女儿的感激。”
未出宫时,林氏往宫里递钱递话,出宫后,又替她打算嫁妆,嫡母庶女之间能做到这个份上,十分难得。
竹姐儿没有哭哭啼啼,但她言语真挚。
林氏赶紧扶竹姐儿起身,说道:“一家人,说这些就生分了。”
两人坐下后,林氏又道:“我与你虽无血缘之亲,但你们六个丫头小子,是亲兄弟姐妹。”
竹姐儿点点头,明白林氏的意思。
翌日,裴少淮带上礼件,前往拜见段夫子,一进徐家,他便远远见到夫子穿着那身水纹色的青袍,脚蹬黑缎靴子。
夫子亦望向他,额间的纹路都舒展了。
过了三年,夫子又老了,但是夫子穿着青袍,又好似年轻了几分,精神头更足了。
裴少淮眼角湿润,快步来到夫子跟前,行礼道:“夫子,学生回来了。”
“你的文章,我每一篇都有看……好,很好。”夫子道。
一旁的徐言成打趣说道:“夫子改穿浅色衣袍以后,家里给他做了不少,可夫子最偏爱的,还是少淮你寄回来的这一身。”
言成还同以往一样,在少津少淮面前,不由地打开话匣子,眉梢一直带着喜意。
不光裴家喜事临近,徐家也喜事临近了——少津昨夜告诉大哥,大外甥已经说好亲事了,是国子监祭酒大人家的长孙女,只待今年秋闱后,便会行六礼娶亲。
大外甥都十八了。
少淮少津言成三人闲聊时,少淮打趣道:“好你个大外甥,不声不吭就把大事给定了。”
言成把少津拉过来,刚张嘴,少津便意会到言成要说甚么,连忙要捂住言成的嘴。
两人打闹起来,一个耳根都红透了,一个嬉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少津的秘密,少淮便也听明白了。
津弟有了心仪的姑娘,对方也有意于他。
……
……
竹姐儿既已经和南平伯两情相悦,其他求娶的人家便只能回拒了。
因杨家夫人诚意最真,投了好几次的拜帖,伯爵府早在去岁年末的时候,就派人传话,含蓄地表明了意思,免得耽误杨家儿郎。
杨家夫人是个爽快的,知晓裴老太太身子不适,还特地多问候几句,言说他日方便的时候,再上门造访。
得知林氏从江南回来后,杨家的拜帖又送来了。
巫山一段云,春风少年心。
互生情愫是件好事,只不过在这讲究门第、规矩、礼节的世道里,想畅快互诉衷肠却不是件容易事。
是以,少津虽心有所属,却克制藏着——未聘名媒行六礼之前,岂可耽误人家姑娘名节。
君子之道也。
回到府上,少津刚告辞踏出大哥的房间,又折返回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脸颊通红,显然有话要说。
裴少淮岂会不明白弟弟的心迹,他们兄弟自幼感情好,少津在他面前藏不住话。
少津愿意讲,他也愿意听,裴少淮遂道:“津弟有话要说?”顺便走过去,把房门关了起来。
裴少津脸红得发烫,喝完一盏茶水之后,才把偶遇相识之事,一五一十说与大哥听。
原来,那姑娘出自陆家,乃太仆寺卿家的嫡长孙女,名为陆亦瑶,比少津略小一岁。
陆小姐在京都城里素有才女美名,通晓诗书六艺。
去岁樊园里春日梅花初绽,少津前往一赏,在湖边亭中,正巧见到一位素裙姑娘落下了一枚坠子而不知觉。
少津赶过去欲提醒,可那姑娘已经登车离去,少津无奈,只好将坠子用帕子细细包好,另做打算。
一番打听之后,少津才知晓姑娘的身份。
坠子是女子私物,少津包裹好,又装入盒子中,再添了一封信笺,说明了事情缘由,叫嬷嬷送到陆府,亲自递到陆小姐手中。
几
', ' ')('日后,陆小姐差人送来谢礼,信上的楷体小字娟秀轻盈,一小盒的梅香酥,取一块咬下梅香四溢,满口留香。
二人由此相识。
后来,少津和陆亦瑶都参加了暮春的樊园诗会,少津诗才不俗,作了一首梅诗夺下了诗会诗魁,里头正好有一句“天工点酥作梅花”。
一来二往,二人数次在樊园集会中相遇,或远远点头致意,或偶遇作几句闲谈,如此而已。两人虽是发乎情止乎礼,可正是恰好的年岁,藏得住举止,又岂可藏得住目光涟涟?瞒得住他人,又岂可瞒得住自己?
知晓陆小姐身份不俗,少津是个率真而又理智的,以桂榜解元为目标继续勤恳读书,不曾懈怠。
裴少淮听完,心间理了理头绪,打趣笑道:“看来津弟始终逃不出这一口吃的……这是好事,秋闱之后,津弟会达成所愿的。”
一口吃的,有两层意思。
其一,少津自幼便贪吃美食,单凭鼻尖的功夫就能判断食盒里的佳肴,可以茶饭不思,却不可以茶饭不吃。
贪一口好吃的,便有一双巧手能做好吃的,将他“掳”了去,正正好。
少津听出了这一层意思,“狡辩”应道:“大哥莫打趣弟弟,我可不单是为了一口好吃的。”
而另一层意思,唯有裴少淮自己知晓。
这位才女陆亦瑶正是原书中的女主,与津弟有一份夫妻缘,二人在书中相互扶持,恩爱到老。
原书里,少津还要迟两年才与陆亦瑶相识,缘分也是从一口吃的开始。
彼时,伯爵府几尽没落,体面败尽,少津顶着压力参加了秋闱,得了桂榜第十名,翌年参加春闱未能中式,故进入国子监进修,静待三年之后再考。
历事实习时,少津被太仆寺选中。某日,少津前往陆大人府上禀事,因来得匆忙,未曾吃早膳。
陆小姐知晓后,叫人送了一碗羹圆子来,少津吃了一口便陷了进去。
后来,少津金榜题名,顺利求娶到陆小姐为妻。
裴少淮心中欢喜且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耽误弟弟的缘分。
这是一件玄妙的事情,不管是原书里寡言敏锐的少津,还是现在率真活泼的少津,骨子里有些东西是一直没有变过的。
少津说完,脸上羞红渐渐消退,情绪和缓,说道:“同大哥说完,心里轻快了许多。”
又好奇问:“大哥可曾……嗯?”
裴少淮一愣,摇摇头,笑道:“还不曾有。”
数年间,不是他没有遇到适婚女子,而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们,扁舟随水而游,不曾怜惜两岸落花。
书卷,科考,亲朋师友,走走看看写写,似乎足以填满他的生活。
裴少淮看着和自己“一样年岁”的少津,看到弟弟青春洋溢,一切恰好,很是替他高兴。
……
少津的事,自然不光告诉了大哥,沈姨娘和竹姐儿也是知晓的,便等同于林氏知晓了。
晚膳后,夕阳已落尽,天仍未全暗,裴少淮在院中踱步消食,这时林氏来了。
母子闲叙,不免说到少津的事。
林氏知晓儿子的性情,往往是他去照料家人,而从未让家人操心过,比同龄人早熟早慧,所以她只是隐晦说到少淮年纪也不小了,想问问他的打算。
夏末蛙鸣,乱人心绪。
裴少淮也曾有过少年春心萌动,不过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很短暂地有过。只因身怀绝症,活不长久,一则要珍惜时日感受世界,二则莫耽误了她人,这份春心很快就被理智遣退了。
重活一世,已过十数年,他形是少年郎,心却非少年郎,他可以有少年郎鲜衣怒马的肆意,也可以有成一番事业的胸怀,却很难再有一份少年春心了。
所以他从未把婚事提上日程,甚至无所察觉。
缺了主动性。
当母亲问及这件事时,裴少淮试着用这个世道的规则去想,最先想到的,是苏州城南莲花池上石亭里的那对老夫妇,一人观书,一人作画。
有人相伴一生,是极好的。
……
……
杨家诚意之至,自不能再回绝了,亲事不成,但两府可以往来结好。
杨家和徐家一样,都是书香清流人家,不同的是,徐家是寒门步步崛起,而杨家是京都城里的读书世家,辈辈皆有读书人,本事不俗。
如今杨大人尚未满四十,已是大理寺少卿,可谓前程似锦。
杨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向来敏锐,出手果决,合该杨府代代昌盛。
在外人看来,裴秉元虽屡屡建功,但限于科考出身和年岁,晋升有限,主母出身商贾人家,眼光手段必定不足,两个儿子读书尚可,但路还长远……这样的人家哪里比得了现成的?去找个父辈官居高位,家业丰盈的岂不更好?
伯爵府确实在一步步变好,但未必有人愿意下注。
杨夫人敢且愿意捷足先
', ' ')('登,余下的就看有没有缘分了——若有缘分便更进一步,若无缘分便结个交好,总是没有错的。
双马马车里,端坐着的中年娘子和一对兄妹,正是杨夫人和她的一对双生儿女,长兄杨向泉和小妹杨时月,他们身着锦衣,前往景川伯爵府拜访。
趁着路途上,杨夫人教导长子言道:“儿女姻缘讲究门第,也讲究缘分……此番求娶不得,便是没有缘分,却也不能因此失了气度,显得杨家狭隘,是以这一趟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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