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不睡?”
他满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忙点头,“睡,睡。”
这夜里,夫妻二人又要了两回水。
翌日晨起,宫里来了太监传旨。太监是柳皇后宫里的,说是皇后娘娘召锦城公主入宫,特许锦城公主带上是明语一起。
时隔三年,明语再一次进宫。
宫里的景致瞧着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长春宫里却是冷清了许多。原先也不太热闹,现在更是冷清得有些凄凉。
太子病重,最难受的是柳皇后。
柳皇后比起三年前,似乎老了一些。
母女二人行了礼,柳皇后命人赐座。自从明语进殿,柳皇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目光中竟然带了一丝怜爱。
“三年不见,倒是长开了许多。”
那句长得像君湘湘的话,当着锦城公主的面,柳皇后是不会说的。许是没什么精力和人寒暄,柳皇后客套几句后,便让人带明语去东宫。
明语这才知道,柳皇后召见娘是假,太子要见自己是真。太子如今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倒是不用太忌讳。
锦城公主被柳皇后留下说话,引明语去东宫的是双鸾。
东宫比之长春宫,更显冷清。一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以为太子病重,肯定是卧榻不起的,万不想太子是坐在桌前的。
桌子上,摆着一块洁白的绢,用纸镇压着。笔砚皆已备齐,看架式应是要作画写字,然而她进去许久,太子一直盯着那白绢,并未动手。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见到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越发像你娘了。”
他消瘦得厉害,比起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他的那双眼幽静如死水,不知已死寂了多少年。
“今日把你请来,是想向你求一幅画。”
第69章 画中人
求画?
明语心下疑惑, 堂堂一国太子, 要什么名家名作没有。无论是当代大家的画作, 还是流传至今的名人画作, 相信以他的身份,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又怎么会向她求画。
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 笑得极淡, “孤听闻你诗字双绝, 艳惊四座, 尽得你姑姑的真传, 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 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 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
明语心领神会, 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
“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此景,甚美。”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