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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拿到典籍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给她出了个什么样的难题。澧朝没有法典,而是以判例作为裁判的主要依据,后来逐步开始成文化,但是全是以诏令形式颁布的零星条例,这意味着澧朝法律具有繁杂、琐碎、版本不一的特点。
她花费整整一个下午一共才编校好两条,而这却是其中较为简单的条例。
本来翰林的下值时间在酉初时分,也就是17点左右,但是董学士走之前对许清元留下一句:“这个月内需编修完上交。”
许清元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这才继续坐下来工作。
越梳理越乱,她怎么可能晓得几百年前的法律制定背景,一是时间太过遥远,可以参考的文献十分稀少,二则只有她一个人,工作量实在太大。
这天晚上,许清元差不多到了戌时才到达家中,许长海担心地问她晚归家的原因,她只说是事情太多,并未言及上司的刁难。
五天过后恰是休沐, 许清元干脆抱着一摞典籍回到家中。前一晚熬到大半夜不算,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继续勘校。
脱雪问她是否要上菜, 许清元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 只管点头。等到菜被端进来后,脱雪又是三催四请地督促她快些吃饭。许清元正工作到关键之处,哪里耐烦别人的打扰, 一腔烦闷不知从何而发,忍不住重重摔了笔。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脱雪事事顺着她, 许清元也从不把她当下人看,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这还是许清元头一次对她发火,小小的院子里瞬间落针可闻。
脱雪呆呆地站在原地, 继续说也不是, 走也不是,就在她她颤颤巍巍地要跪下去时, 却被许清元一手搀扶起来。
“我不是冲你发脾气, ”许清元无奈又惭愧, “只是案牍工作太繁多,我心情烦躁无处疏解,让你撞着枪口,对不住。”
脱雪虽然委屈,可她看看许清元的脸色, 已是憔悴得减去了三分丰润,心中更心疼她:“姑娘, 我知道你忙, 但以前你常说一日三餐是最紧要的, 可现如今连饭都顾不上吃,我怕姑娘你饿出毛病来,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我知道,我现在就吃。”许清元忙应下,从书桌后面转出来坐到饭桌前,随意填了几口饭菜,然后又着急忙慌地坐回去,继续勘校。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从这天起,繁重的工作逐渐让许清元变的暴躁,据不完全统计,最近她发火的次数比以往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连许长海都被她噎过几次,院中气氛也不再如往常般轻松。
许长海了解情况后,跟女儿促膝谈心道:“上峰的安排即便完不成,也要做出个样子来,拿出去谁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即可,你不轻言放弃很好,但也要懂得变通。以后你早些回家,为父帮你。”
任务迫在眉睫,许清元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她心中憋着一股气,总觉得自己的行为像是一种妥协,但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实在吃不消,只好接受许长海的建议。
两人工作起来天天点灯熬油至深夜,即便如此,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算,也很难赶在一月之期内勘校完毕。
一个人帮忙也是帮忙,两个人帮忙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既然目标已经变成按时完成工作,许清元也就不再跟自己较劲,她趁这天休沐的时候,坐着马车准备前往外城江氏的住处。
为了见到人,她是天不亮就出发,到达目的地后,许清元正要下马车,却不料看见穿着一身深绿色衣衫的邓御史正往江家院子里面走去。
许清元本能地缩回马车中,没让对方发现自己。
面对车夫老杨疑惑不解的问话,许清元吩咐:“你驾着马车去巷口茶水摊休息一会儿,我先逛逛,过些时候再叫你。”
车夫依言离开,许清元在四周寻摸半天,终于找到一家有独立店面的小饭馆,老板刚刚掀开门板营业,许清元就是今天第一个客人。
“姑娘,您吃点什么?”老板乐呵呵地问。
许清元挑中店内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江氏门口的情况,她整衣坐下,随意道:“来两个素馅包子,一碟咸菜和一碗粥。”
老板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后厨。
其实许清元也对自己的举动很是费解,邓大人在目前来说是友非敌,她怎么会如此小心,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迹呢?非要给出解释的话,许清元只能将这一切归于她那一闪而过的直觉。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等她慢条斯理地把早饭吃完,邓御史还没有出来。
店中逐渐忙碌起来,许清元不好干占着位子,只能又点上几碟子小菜和一碗粥,继续坐等。
辰时三刻,饭馆中开始冷清起来的时候,邓御史才一步迈出江氏院门,朝巷子外走去,许清元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结过账,许清元又在周围游逛几圈后,才叩响江家院门。
“是谁?”一道女声传来,正是江氏的声音。
“江大娘,是我,许清元。”
', ' ')('还没等江氏说什么,里面听见动静的孩子们倒是熟悉她的声音,七手八脚地忙着给她开门,然后便眼睁睁地看向她的双手和身后。
以往许清元每次来都会给孩子们捎带点好吃的好玩的,久而久之自然让他们养成了期盼。许清元今天来的时候打的就是求人的算盘,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不过方才一桩插曲过后,礼品还都落在马车上,只能暂时让孩子们失望了。
江氏坐在屋内的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对她的到来表达任何看法,许清元先开口问:“您今日没去酒楼工作?”
“你不知道的话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江氏这才转过身对着她,只是语气却不太好。
许清元一时忘记其中关窍,笑着遮掩道:“出来逛逛,路过您家,还不许我来看看吗?”
江氏知道她在扯谎,却没点破。
“听说你进翰林院了?”三两句话说完,江氏似乎脱离出方才的某种情绪,罕见打听起她的近况来。
“是啊。”许清元点点头,不用人请,自己坐在她对面。
江氏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她似笑非笑,却胸有成竹地问:“那你来找我必定是受到为难了吧?”
“您真是料事如神。”许清元忙不迭拍马屁,“学士大人叫我订正澧朝的律法,我忙过去十多天才弄好三分之一,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来恳请您帮忙,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面对许清元的可怜攻势,江氏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反问:“澧朝律法?时间多久?”
许清元点点头,一脸无可奈何:“一月为限。”
“翰林院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江氏嘲讽完,用手指在桌上叩几下,“拿过来吧。”
见对方有点没反应过来,江氏补充道:“勘校书籍。”
许清元爽快地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巷口叫车夫过来,拿着三本书册和一盒子水果点心进来,先把零嘴儿给孩子们分完,然后才将书籍交给江氏。
江氏一手拿着书脊,一手快速捻过三本书册的书页,问:“就这么点?”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多难,这还少呐?我那里还有的是呢。”许清元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去马车上拿回一个书篓,“这是我从书局买的参考用书和笔墨纸砚,虽然不全,但请您先凑合着用吧。”
说完,许清元拿出一个荷包,她看着对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肯定会耽误您的时间,本来付出劳动就应该有报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接受。”
江氏看都没看荷包一眼,从书篓中抽出几张宣纸,用镇纸铺平,三两下研好笔墨,左手压着澧朝的律法书籍,右手拿着毛笔,自顾自记录起来,并对仍旧站在自己面前的许清元不满道:“你还不快回家赶紧勘校,光指望我怎么可能做得完。”
对方头都没抬地说完后,继续埋头书写,不再搭理他人,许清元将荷包留在桌上,笑着走出院门。
车夫老杨将她扶上马车,边掉头边问:“大小姐,接下来去哪?”
“前面巷子口左拐,进右手边
有许长海和江氏帮忙, 许清元轻松许多,虽然还是免不了案牍之劳形, 但最起码不会连睡觉的时间都要被压缩。
距离一月之期还有一旬左右, 工作进度已经完成百分之七十。这其中要数江氏功劳最大。本来她以为对方这么多年不摸书本,整日忙活cao劳,即便能帮上忙, 但可能效率有限。没想到第二个休沐日她过去拿成果的时候,江氏已经将三本典籍全部勘校完毕,整理和批注十分详尽严谨, 一点也没有吃力生疏的模样。
连那么久远之前的朝代的律例都能准确勘校,而且看她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江氏在律法上的造诣可着实不简单。
白日一天的劳累之后,为放松身心, 许清元偶尔会在晚上去锦沙江的客船上休息。这边的船只都由画舫商家经营, 按照载客数量给予船夫船娘一定奖励。顾客上船,一个时辰的租金是一角银子, 显然这不是给平民百姓消遣的去处。
因为来的时间比较固定, 每次许清元都会遇上一位胡船娘, 三两次后,两人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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