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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皇城,长安殿。
在冬至的那场大火之后,原本恢弘华美的长安殿付之一炬,主殿偏殿几乎全都烧毁,断壁残垣伫立在浓黑如墨的冷风之中。
唯有离长安门近些的一些耳房还保留了一些完整。
原本冬至之后,便有朝臣上奏修复长安殿。
可这些折子全都被天子打了回去。
不止如此,天子还因着这些话大发雷霆,甚至下了口谕,日后这些折子不必送至御前,统统退回。
朝臣不明白,为何修复明明是好事,可陛下却这样生气。
只有若月知道。
陛下是想留住皇后殿下在长安殿的最后一点记忆。
这被火烧过的长安殿,还能找到皇后的痕迹,可一旦修复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陛下才这样生怒,不愿修复。
不止如此,天子在皇后没了后,除了最开始那几日悲恸欲绝,无法起身,之后之后便几乎夜夜前来。
在那已经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寝殿中独自坐着,直至天命。
天子这副对先皇后情深不寿的模样,叫宫中的嫔妃们都十分惊愕。
因为她们都知道,明明冬至前,最得圣宠的是敏昭仪。
皇后被禁足,削了宫权。
而敏昭仪掌六宫权,甚至在冬至时举办了内宴,接见外命妇。
这一切都预示着皇后失了圣心,敏昭仪得宠。
可自打皇后薨于冬至后,陛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对先皇后的情深和悲痛,还有种种怀念,都让人觉得不解。
而最让她们想不明白的,便是冬至之后的三日,陛下终于从极度悲痛中缓了过来。
接着便下了旨,捋了敏昭仪的宫权,将她身边宫人尽数遣散,唯余下近身伺候的秀鸢一人,接着其禁足于承欢殿中。
且禁止任何嫔妃去承欢殿看望。
这旨意来的突然,且没任何缘由,谁都不曾想到。
而太后因着此事去找过陛下,言及此举过于儿戏,非明君之举,却不知为何,被素来敬重她的陛下顶了回去,且说了句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再管六宫之事,还是颐养天年为好。
这一句话将太后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最终选择不再作声。
而和旁人一样,尽管若月也不知为何陛下会忽然大变。
可她觉得,这样的变化也好。
因为唯有如此,自己当初将那半途想来瞧瞧火势如何的宫女打晕捆住,让她代替皇后死在了长安殿才算是达到目的。
对现在的若月来说,她出不去皇城,便要留下。
留下看先前那个一再为了敏昭仪伤了皇后的陛下,是如何在无尽的岁月中悔痛和自我惩罚的。
为此,她才选择留在这长安殿中。
明面是为了一直守着先皇后,实际上她知道,天子几乎夜夜前来。
她留在这儿,在对方悔痛的时候每说一句,都仿佛在一把扎入天子心中的尖刀。
让那原本还未结痂的伤口,愈发鲜血淋漓。
就如同今夜。
她在废墟之中翻出了个烧得面目全非的香囊,接着在填在到来之时,将那香囊拿到对方跟前。
“陛下,您看。”她将那只瞧得出一丁点轮廓的香囊小心地捧在掌心之中,“这是奴婢方才找到的。”
“这是……”天子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眼神有些恍惚。
若月便笑着道:“这是皇后殿下亲手绣的呢,说是准备元正时送给您。这上面原绣了两只比翼鸟……”她说着指尖在那瞧不出模样的香囊上划着,“那两只鸟儿好看极了,殿下说,正代表了她和陛下您,只可惜……”若月说到这儿,声音变得低落起来,“只可惜殿下她最终没能将这香囊亲手给您,她自己也……”
言及此,若月终于忍不住,流下泪痛哭起来。
“殿下!”她低低喊了句,哽咽着道,“殿下您看见了吗?奴婢替您把香囊找着了,陛下已经看见了!”
她的话让天子恍惚的眼神逐渐染上痛苦。
秦淮瑾看着那焦黑糊成一团的香囊,似乎想起什么,心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要爆开。
他抬手,似乎想要从若月手中拿起那香囊,可指尖却颤抖得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不由地张口,一下又一下地剧烈喘息着,额间隐隐有青筋爆出。
双目却死死盯着那香囊。
而若月,却似乎没瞧见一般,仍旧看着那香囊哭着说什么。
“把它、给朕……!”好半晌,他才艰难地说完了这句。
若月便哭着将这香囊放入了天子的掌心之中。
在香囊落入对方手中的瞬间,天子狠狠收紧指尖,将掌心的东西紧紧攥着。
半晌后,终于平复下来的他忽地起身,一句话都没说,便快速离开了长安殿。
若月见状,福身说着“恭送陛下”。
却在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缓缓起身。
她的双眼,盯着天子身影消失的地方,低低笑了。
因为她知道,陛下这是又去承欢殿了。
而对于如今的敏昭仪来说,陛下的到来想来是她最害怕和绝望的事情了。
但这些,还不够啊。
若月想着。
明天,又要翻出什么来交给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