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们得知行踪曝露,索性在泉边燃起了火把,一时间将温泉照得犹若白昼。一人欲下水追之,却被头目拦住。
“稍安勿躁。”一个年轻、悠缓、从容、悦耳的男声缓缓启破了这暗夜压抑积蓄的寂静。
“里面是死路,追她作甚?撇去机关伤人不说,惊了郑小姐玉驾多不好。”他不慌不忙地将话说完,斜倚在树藤边,开始拍拭起靴边的灰尘来。“把火把都灭掉,将郑小姐放衣裳的地方罩住,小姐沐浴妥当了,自然会上来。”
这分明是预谋已久!连她常来的路线地形都探查妥帖!几何越想心越惊,这批人同以往的贼人截然不同,他们沉稳耐心,行事缜密,还不知为等候她此时的破绽盘算了多少时日!
山洞里很黑,这不是问题。要命的是,水温越向内越热,几何在水里烫的难受,出来时间久了又冻的发抖,上下反复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块大石头,寻到了那处简单的机关。手里有物,先图个心安。
外面不是一个人,也不像是一大群人。他们占据了洞口,但就是不出声、不入内。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几何在石头上打起了寒战。她是等耗不起的,不说这冬夜的气温有多冷,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若是没了黑暗的掩护,届时她的处境就更不妙了。必须要引诱他们进来!哪怕先逮住一个人扒套衣服也行!
“当啷!”她故意踢下了一块小石头。
洞口人没什么反应。
“扑通!”她用力摔下一块大石头。
洞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
可恶,不信他们连她的安危都不顾!
“啊——”她大声尖叫着。
果然,这次洞口处有了回应的声响。
可是,还未等几何得意地将嘴角翘弯,她就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响:
“呲——”
几何呆住了……那声响由细微至震耳,“嗖——啪!!!”
“啊!”她大叫着跳进了温泉水中!
是炮弹!突然呼啸而入!将她藏身的山洞一瞬打得雪亮!
——照明铳!
几何狼狈地紧紧浮在了水面上!这些人居然带着专用的滑膛铳上山!这绝不是寻常的毛贼,这是有大组织的!她一阵阵头皮发麻!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来寻她作甚!
“你就是郑勰的女儿吧?”
光亮逝后,一个干净、有力、极具穿透力的男声荡入洞中。“不要害怕,我等不是强盗。我们五爷是令尊的好友,听闻令尊辞世,亲自来接小姐移府!”
“呀呸……”几何在暗处狠狠咒骂着,她爹哪里有什么托孤的好友?这五爷六爷的分明是一群早就盯上他们父女俩的人,爹爹在世时没有破绽可寻,一离世就……
“郑小姐,五爷的诚心日月可鉴,”那男声提高了声调,“此时天寒地冻,还请小姐速速现身。”
这是一群土匪,还是邪派?要钱,还是要人?几何暂揣摩不出他们的身份,决定先试探下,看他们下一步的意图如何。
“各位爷们认错人了。”她怯声喊了出去,“奴家不是郑家小姐,是郑家的使唤丫头。”
“呵呵呵……”先前那不紧不慢的男声又冒出来了。他笑的似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小五自幼于小姐结亲,岂能连小姐的模样、声音都分辨不出?几何,别胡闹了,快出来吧。”那语调尾处,竟捎带了些霸道的愠意。
结亲?几何糊涂了。
“再等,就天亮了。那时你打算怎么出来啊?”五爷又加了一句。“难不成,让我现在就瞧了你?”
“我不认识你!我何时于你结亲!”几何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她的头绪被彻底扰乱了。“你少于我套近乎!”
“套近乎?”五爷戏谑地笑开了,“既然你忘了,我就说于你听听。还记得有一年,令尊带你去应天府,你病了,久治不愈?是谁给了你们银子,指点你们去找鬼谷道人治好的病?令尊当时,可是给了我个物件。我今天带来了,你要不要来勘验一下呢?”
几何的头绪似裂开一般,她隐隐回忆起了一些!小时候她确实在应天府病过一次,可爹爹说,资助他们银两的是个小男孩!难道……这个五爷就是当时的小男孩?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物件?”她有些底气不足了。
“想看,自己上来看。”五爷的口气仍是不紧不慢,“小五先行一步了,在贵府花厅候驾,还请小姐速来相见。”他走了!
真?假?几何心乱如麻。不行,不能上当。这都是骗人的招式。这群人连专业的照明滑膛铳都带的,更何况是普通的刀器了。来者不善,绝不是什么故友接她移府的意图!
“多谢五爷好意了!”她大声喊了过去,“本姑娘失亲,心中悲痛,哪里也不想去。五爷赞助银两之恩日后必会报答,劳烦五爷先行离开吧!喂!你听到没有!”几何气愤之极。他竟真走了!
“还请小姐体谅则个!”先前喊话的那男声回复了来,“属下不过是吃薪俸的听差之人,小姐若是不想移府,还请亲自跟五爷说去,不要为难属下。还请小姐速速现身吧!”
几何在烫人的热水中恨不得将后槽牙咬断。继续在山洞里耗着,她不被打死也被这冷热交替给折腾死了。她不想出去,可是若拖到天亮,她就连最后一丝黑暗屏障也没了,“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出去!”几何决定伺机生事逃脱,“把我的衣裳放到洞口,你退后!”
很快,几何就听到了应诺和撤退的脚步声。一个人?那就好对付。几何壮着胆,慢慢向洞外游去。月光依旧昏暗,外面夜色倒是黑得纯净,没了火把,连“萤火虫”都没有。几何也不顾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身躯,飞快出水抓来衣裳就套了上去。
有衣蔽体了,几何刚喘了一口气,就感觉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来!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向前逃,却被那胳膊给拽了回来!那人竟潜在这儿!她又羞又急,却挣脱不得,对着袭来的胳膊腕上就是一口!
“噢!”后面传来一声闷喝。但那人也是倔强得很,拼着这块皮肉不要,也要拦腰把她提抱起来,大踏步向外拎去。
几何心里更慌了!可当下别无它法,只有狠狠地向牙齿施力!等到那男子终于腾出手把她拽开扔下地的时候,她的嘴都麻木了……
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几何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装扮:蒙头蒙面,黑衣黑靴,背携火器,腰插利剑。唯一可分辨出些什么的,就是周身单单露出的那两只寒光四射的眼睛。
那人一直保持着沉默,自顾端详着自己那血淋淋的手腕,半晌,却突然拔出腰间宝剑,“嗖”的架到了几何的脖子上!
几何瞬间魂飞魄散!头脑一片空白,如僵木头一般,动也动不得。
“不会武功啊。”那人放剑,轻哼着下了结论。“早知何必大费周折。”
几何又气又恨,她突然注意到了从她脖颈旁收走的那把剑——竟是云花状花纹刃宝剑!马牙夹钢旋焊而成的钢刃!
她自幼与铁匠相熟,自然知道焊造这样一把剑的工序有多么繁杂,这样一把剑的价格有多么昂贵,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配上这样的宝剑!且不说那云花状花纹工序是繁纹之最,就单是这马齿钢刃口,就需要有丰富经验的制刃师反复折迭锤锻至少三月,期间若稍一大意,钢材不能溶合或出现裂纹,剑器便全部报废!
眼前这人,身手矫健,配备精良,几何心头一惊,竟突然想到了父亲临终前夜所说的朝廷那个神秘机构……
“郑小姐,请吧。”黑衣人收了剑,示意她前头带路。“属下知道小姐熟悉山中地形,且擅长研使火药箭器,所以……”他取出一节绳子,将二人手臂绑在了一起,“这厢多有得罪了。”